第102章(2 / 2)

还有裴瑾的一封信,信上说:变回原样,跟他们来。

到这里,她就确定裴瑾真的没有死了,这是个金蝉脱壳的诡计。

她沐浴梳妆,重新从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变回了自己真正的样子,站在镜前,她竟然恍惚了。

镜中的人容颜如昔,不曾改变。

长生不老,是不是长生不知道,但她真的没有老。

这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这对夫妇带她走了几天,终於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县城的一户普通人家,一进的小院子,但拾掇得非常干净。

她听见那个妇人和街坊邻居这样介绍她:「是裴大夫老家的媳妇儿,他给接过来了。」

他们说话带着口音,她有点听不懂,但裴大夫还是听明白了的,她想,裴瑾这是要做什么呢?

妇人扶她下了马车,她走进宅子里,里头却空无一人,她走进正屋,看见熟悉的摆设,突然疲倦,竟然走到床边,倒头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她一睁眼,便听得有人问:「醒了?饿不饿?」

鱼丽揉揉眼睛坐起来,有些困惑地打量面前的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直到裴瑾拧了拧她的腮,她吃痛,这才发觉是真的:「裴瑾?」

「哪有你这样连名带姓叫人的。」裴瑾摸了摸脸,「怎么,恢复原样,你不认得了?」

鱼丽笑了:「看惯了你那张老脸,还真有点不认得了。」

「我还认得你。」裴瑾摸了摸她的脸,「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鱼丽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乍一见他,难得柔顺,任由他抚摸自己的面颊,不止如此,她还伸手去摸他的脸:「你要诈死也不和我说一声。」

裴瑾握住她的手,贴一贴自己的脸:「那你为我哭了吗?」

她故意道:「姐姐哭了,我没有。」

「记住,没有姐姐了。」裴瑾道,「裴瑾已经死了,你不再是他的姨娘了,现在,你是裴大夫的夫人了。」

鱼丽被他话中的含义所惊,一时回不过神来:「什……什么?」

裴瑾很有耐心地和她解释来龙去脉:「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们不仅外貌没有变化,连身体都和当年一样,这些年,你没有真正生过病吧?」

鱼丽有时候会装病,一会儿说身上不舒服了,一会儿说咳嗽,但其实她自己知道,她什么病都没有生过,年龄大了,也不觉得腰腿酸痛。

「你是说……」

裴瑾在她耳畔低声道:「长生不老药。」

「所以,」鱼丽明白了,「你这些年都是为了寻找这个?」

裴瑾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一,我始终找不到答案,所以我也做了其他准备,例如,为我们重新安排一个身份,你在途中,已经换了一个身份了。」

鱼丽这才明白为什么是两拨人来接她,而裴瑾为什么又留了两支簪,都是为了确保新身份的安全:「那你可以早和我说呀,害得我白白担心。」

「万一不成呢,不是叫你白挂念一场。」裴瑾笑了,眼神柔和,「不过,以后不会了,再也不瞒你了。」

鱼丽扬了扬嘴角:「这还差不多,那我现在的身份是……你……」她顿住了,裴瑾替她道:「嗯,因为,咳咳,重新安排两个人的身份比较费力,你嫁给别人又会有别的麻烦,所以……」

他清了清嗓子,再也压抑不住笑意,「我们是夫妻,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现在是,以后也是,我耽误了你那么多年……」他话还没有说完,鱼丽就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这是他们几十年来,第一次这样相拥。

无限的心酸,无限的感慨。

「真瘦。」裴瑾还笑,「比我想得要瘦一点,但是,」他突然哽咽了,「真好啊,我能抱你了。」

怀里的人微微颤抖起来,无声哭泣。

裴瑾抚摸着她的秀发,再摸一摸她的肩头,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半晌,才道:「你肯定饿了,我去买些吃的来,你将就着吃一些,明天我们再买两个丫头。」

鱼丽点点头,又红着眼睛说道:「我要沐浴。」

「我叫人替你烧水。」

鱼丽这才痛痛快快洗去了一路的风尘,吃了晚饭,散着头发晾干,裴瑾就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而她好像也听不够。

「这里和江南的风土人情大有不同,我明天带你上街去,这里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我教你。」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月上中天,该就寝了。

鱼丽知道没什么理由能赶他走,她只是问:「那么,以后都不和姐姐联系了吗?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等到她去世再离开。你不要忘了,我生过那么大一场病,年纪又比贞娘大,我必然比她早逝。」裴瑾摩挲着她每一根手指,「而我让你等的够久了。」

鱼丽不作声。

裴瑾又道:「你依然可以写信回去,我们仍然能知道她的情况。」

「为什么,」她问,「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姐姐呢?」

如果贞娘知晓真相,或许他就不必出此下策。

「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无论是你还是我。」裴瑾微蹙眉头,「所以,丽娘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你多么信任一个人,这件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你我将有大祸临头。」

他鲜少这样严肃地和她说话,鱼丽怔了怔,点头答应了。

裴瑾这才道:「不告诉贞娘,也是为了她好,我能为她做的,我都尽力了,有些做不到的,是因为我太自私了,我太想和你离开了,太想了。」

要不是怕人起疑,他早在第一时间就把她接过来,可他还是等了一年,这一年里,每天都难熬至极。

所以他还是把鱼丽接过来了,纵然知道贞娘仍然在世,他依然……抛弃了她。

虽然他们极有可能不老不死,但不到那个时间,谁也无法确定,或许就会耗尽寿元而死,若是如此,他一定会后悔不曾真正和她在一起过。

所以,他选择自私一次,做一个负心人。

「这些都是我的决定。」他低声道,「我一个人的决定,你只是被动承受,这和你没有关系。」

他摸了摸鱼丽鬓发:「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贞娘,这些年来,你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只是离开了那里而已,所有的错误,都是我一个人的。」

鱼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挣扎与愧疚,她静默片刻,失声痛哭:「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错?我才是那个坏人。」

如果没有她,她相信裴瑾一定会和贞娘相敬如宾,白头到老……可她的到来,改变了一切,?裴瑾不得不离开京城,数次远行,贞娘不得不独守空闺,受尽欺瞒。

而这两个人,偏偏都对她那么好。

「丽娘别哭。」裴瑾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

这几十年来,他其实有过无数次的选择,有些选择非此即彼,可他偏偏选了最艰难的那一条路,他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对的,因为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受了伤,无人幸免。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是他不该见异思迁,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还是他太过优柔寡断,两个都不想伤害?

他不知道。

一拖拖了几十年,拖无可拖,三个人的故事里,总有一个要形单影只,他终於做出了决定。

离开贞娘的那一刻,与丽娘团圆的这一刻,很可耻的,他感觉到了轻松与解脱,还有,无穷无尽的愧疚。

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对贞娘的歉疚会始终存在於内心,纵然他已经尽其所能,给了她孩子、诰命、地位……但这愧疚是不会消失的。

只不过,他并不后悔,他必须带着丽娘重新开始。

「别想了,丽娘。」他喃喃道,「都交给我吧。」

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丽娘该过上正常的日子了,而他……他会背着那无形的枷锁,继续走下去。

毕竟,人在红尘,谁能独善其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