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一阵丝竹乐声随着夜风飘了过来,几道女子娇笑声时而掺杂其间。

华紫蓉定神一瞧,抬眸远眺,看见了一艘灯火通明、笙歌夜舞之大船,正热闹非凡地朝她驶近。

「救命……」华紫蓉攀紧浮木,抬头对着前方那艘大船大喊道。

只是,她那声挖心掏肺之大喊,在乐音、娇笑声之间,微弱得像是一阵低喃。

「来人,救命啊……」华紫蓉揪紧浮木,心慌意乱地再度大叫。

呼救声依然石沉大海,她只能睁大眼,希望船上有人能发现她。

此时,尖头平底大船已朝她驶近了些,近到华紫蓉能瞧见一名身着薄纱之舞伎正於甲板上不停地旋舞,旋转、旋转、旋转到船舷边。

「豹爷——前面有个死人哪!」船上舞伎忽而尖声一叫,转身窝到了西门豹怀里。

「人都死了,有何可惧。」

西门豹推开舞伎,走到船舷边。他一身鹅黄丝裳微敞前襟,手执白玉酒杯,一对野眸在烛火之下,映出琥珀般澄黄,诡魅得教人不敢直视。

「救命……」华紫蓉又唤了一声,喉咙干烧似地焚痛着。

「那人还瞪着我呢!会不会是死不瞑目啊?」夜黑瞧得不真切,舞伎眯着眼,既害怕却又忍不住地想瞧个仔细。

西门豹朝船首使了个眼色,让人将船驶近那团阒黑人影。再弹了下手指,小厮便拎来了烛台,站在他身边,帮着照亮黑暗河面。

他及腰长发未绾,乌亮发丝在空中扬起,昂贵乳香香料随之飘散於夜里。

右手握着一只掐丝金盏,他饮尽一杯酒后,又让人斟满了一杯,修长身子这才好整以暇地斜倾向前,望着河岸间那只攀附着浮木之娇小人影。

「我瞧不清楚——」西门豹声未落地,一排烛光已在他身侧燃起,映得船边河水一如白昼。

好亮!

烛光灼着华紫蓉眼皮,热得让她眼睛发痛。她勉强自己不闭眼,仰头时却对上一双澄黄如蜜蜡般晶眸。她心一惊,继而定神一瞧,便发现了那是烛光引起的错觉。

「救命……」华紫蓉张口喊道。

西门豹一抬手,让乐伎们停止演奏。

「救命!」华紫蓉确定他看见了自己,再度低喊出声。

「我不救人。」西门豹目光紧锁着她,唇边似笑非笑地微扬着。

华紫蓉一时之间没听懂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

「开船。」西门豹一个转身,明黄丝衫在夜里扬起。

「站住!」华紫蓉蓦地大叫出声。

「停。」

西门豹抽起腰间软鞭,啪地一声重击着甲板,十多名划船奴隶顿时停止划浆。

他半侧过身,剑眉一扬,杏眸之中笑意更浓。他单手托着下颚,半靠於船舷边,媚眼如丝地望着她。

「你叫我站住吗?」西门豹笑着问道,一旁小厮却是打了个冷颤。

「对。」华紫蓉牙齿发颤地说道。

「有何指教?」

「见死不救,非人也……」华紫蓉诅咒似地,狠狠瞪着他一身华贵锦袍。

「说得好!船上美女如云,醇酒佳肴处处,火炉送暖,春意无限,我过着如此神仙般生活,确实非人也。」西门豹以手击船身,赞赏地频频点头,一派悠闲地望着她,又饮了杯酒。

华紫蓉恨恨地瞪着他,却不由得随着他饮酒姿势而咽了口唾液,觉得喉咙益发干涸地灼烧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横竖都要死了,她至少得在死前替自己争得一口气。

「我这一生都在行不义之事,倒也没落得落於河里,等人救援之悲惨命运。」西门豹笑着朝她敬上一杯酒,一双亮眸在摇曳灯烛下,时而阴沉、时而灿亮地诡谲着。

「人生总是生生世世地轮回,总有一朝,你会得到该有的报应。」否则她头一个便不服。

「我不信神佛之说,但容我於此祝你能於下一世重新为人。」西门豹笑着将手里酒杯往她的方向疾射而出。

金盏杯击中浮木,酒液溅了她满脸。

「你会有报应的。」华紫蓉嗄声说道,屈辱地揪紧浮木。

「我一直都在等待报应。」西门豹璀眸一黯,嗄声说道。「开船。」

西门豹头也不回往前走,轻薄衣衫在夜里翻飞着。在与老管家抆身而过,他轻点了下头,眼眸朝船外瞥了一眼。

老管家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快步走进船舱里。

「爷,您当真不救那小姑娘吗?」方才旋舞之舞伎腻到他身边,薄纱下身躯白蛇般地缠附在他身旁。

「你要我救她吗?」西门豹大掌盈握住她胸前一记高耸,冷眼看着她。

「您救了她,晚上奴家随您摆布……」舞伎娇喘地将他的大掌拢得更紧密。

「来人,放下小舟。」西门豹说道。

舞伎扬眉娇笑着,整个身子全偎到西门豹身上,双眼得意地朝着其他乐伎望去。谁都知道西门豹不救人的,可他为她破了例,代表了她地位不同於一般啊!

「把这个女人放下小舟,让她高兴去救谁,就去救谁!」

西门豹推开舞伎身子,她一时不察,重重跌落在地,一脸回不过神的惊吓模样。

他心情大好地仰头笑着,只是那笑声却无情得教人心寒。

「爷——饶命啊!」舞伎匍伏到他的脚边,惊吓地抱住他的腿。

西门豹面无表情地踢开舞伎身子,月光之下,他一如外族之高鼻及峻深轮廓,更显得冷若冰霜。「来人,把这女人扔进小舟里。」

「爷,饶命啊!」舞伎脸色苍白,红彩妆容染了泪,一张脸脏污得都瞧不清模样了。

西门豹拿过一方白布,厌恶地往她脸上一扔。

「把她拖下去。」西门豹说道。

「不准把她丢下船!你这个滥杀无辜的混蛋暴君!」

一道清亮嗓声划破夜空,阻止了西门豹正要回舱的脚步。

「看来你的精神还不差,搞不好都能自个儿泅泳至岸上了,又何必白费力气呼叫呢?」西门豹炯炯目光眺向河面,兴趣再度被挑起。

「你不用在那里冷言冷语,是个男人就不该那样对待女子。」华紫蓉半睁着眼,当真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说话的。

「你都自顾不暇了,哪来空暇去管别人?」

西门豹低笑着再度走回船舷边,所有人目光亦随之望去,自然没人注意到有一只信鸽正自船舱里安静地飞出。

「因为我不能让别人因我而死!」华紫蓉倔强水眸迎向西门豹的眼。

西门豹望着她,眉头微乎其微地一拧。

儿时,他也曾经如她这般单纯地以为着。直到他发现他若不让人因他而死,那么死的人便会是他。

「那可就不巧了,我偏偏爱看着别人因我而死。」他的笑容维持得很短暂,眼神旋即凝冰。「把那女人扔下船。」

一艘小舟从巨船上被抛下,舞伎则於哭喊间被拖於其上。

西门豹走入船舱里,丝竹声再起,大船在溅起一些水花后,不留情地驶离了。

华紫蓉望着船上灯火渐行渐远,她能感觉到胸口怒火狂烧,却已经失去了大喊的力气。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舞伎拿着船浆,胡乱地划动着小舟。

华紫蓉闭上眼,无力再开口说些什么了。浸湿之衣裳开始沉重如铅,并将她整个人往水底扯去。

待身边那艘小舟亦摇摇晃晃地远离了华紫蓉之后,夜色再度落入静谧之间。

姊姊,我先走一步了,别为我伤心,爹娘会在天上等着我的……

爹娘,蓉儿好想你们哪!

华紫蓉在心里这般呼喊道。

她的右手从浮木上滑落,半边身子滑入河水里,惨白脸庞转为青冷,双唇发紫,呼吸也愈来愈微弱……

「小姑娘,小姑娘!」

「小姑娘!小姑娘!你快点醒醒哪!」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叫唤声,将华紫蓉从昏迷里给拉了出来。

她勉强睁开眼,看见一对老夫妇正划着一艘平顶小船驶到自己身边。

夫妻两人联手将她从水里捞了上来,一条毛毯随即覆了上来。

「这是祛寒丸,你先吞下。」

「这里还有热米粥。」

老夫妻不停地送上东西,华紫蓉却抖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着她的感谢。

她又累又倦,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蜷曲着身子躺在小舟篷帆里。

「孩子,你没事了。」老婆婆拿过一条布巾,轻轻地裹住了她。

华紫蓉点头,泪水随之滑下眼眶。

她感激地握着老婆婆双手,在感恩老天爷让她捡回了这条命之余,也晓得她将来之路并不好走。

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切便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