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他缓缓地说:「我想和两位先生谈谈。」

我竭力使自己轻松,向那罐炸药指了一指:「你不以为如果将手移开去,我们谈话的气氛,便可以更加好一些麽?」

他摇了摇头:「不,还是放在上面好,只要两位听明白了我的话,我的手是不会按下去的。」

杜子荣直了直身子:「王丹忱,真如你所说,你手一按下去的话,炸药便会爆炸,那麽第一个粉身碎骨的是你自己!」

王丹忱慢慢地点了点头:「在理论上来说,的确是那样的,但实际上,我先死,和两位冲死,只不过是几百分之一秒的差别,因为爆炸所产生的杀人气浪,扩展速度是十分迅速的。」

我大声道:「那麽,你自己也难免要一死的,是麽?」

王丹忱睁大眼睛,像是我所说的这句话十分滑稽一样。接着,他道:「我死了算甚麽呢?我不是早就应该死在狱中的麽?」

我又道:「那麽你是至今怀念着熊老太爷的救命之恩了?你可知道我这次来,是来寻找那块翠玉,去挽救熊勤鱼行将破产的事业麽?」

王丹忱点了点头:「我知道。卫先生,如果你肯听我的话,那你快回去,告诉熊先生,说你已经失败了,叫他……唉,叫他另外设法。」

我沉声道:「为甚麽?」

王丹忱缓缓道:「不要问我。」

杜子荣向我使了一个眼色:「那麽,我应该怎麽样呢?」

王丹忱道:「你也离开这里,你们永远找不到这块翠玉!」

我早已知道,在王丹忱的心中,有一个绝大的秘密,那秘密则可能关系着我此行的目的的,如今,王丹忱已经自己透露了这个大秘密。

我一听,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完全弄错了,我们已经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原委了!」

王丹忱的面色陡地一变,身子也直了一下,我手中早已偷偷地握住了一枝钢笔,在等待着机会,而我之所以在忽然之间哈哈大笑,故作惊人之语,也就是为了要使王丹忱呆上一呆!就在他一呆之际,我手一扬,那枝钢笔已如箭也似向前射了出去,正好射在他右肘的「麻筋」穴上,令得他的一条右臂,不由自主,弹了起来。

那条「麻筋」如果受到了外力的撞击,那麽手臂,在一震之后,刹那间便会软得一点力道也没有,这几乎是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的事。

我一看到王丹忱的手臂提了起来,便叫道:「快!」

由於我坐得离王丹忱较远,而且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桌子,所以我没有法子动手去抢那罐炸药,而时间又只允许我说出一个「快」字来,我希望离得王丹忱较近的杜子荣,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杜子荣不失是一位十分机警的人,我才叫了一声,他已倏地一伸手,五指抓住了那只罐头,手臂一挥,便向外疾抛了出去。杜子荣伸手将炸药抢走,这是在我意料之中,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事。

但是我却未曾想到杜子荣一抢到了炸药之后,竟会跟着便向外抛去!

杜子荣显然是军人出身的,而刚才的紧张,使得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那是立即会自动爆炸的手榴弹,所以了一抓到手,便向外抛去。

那罐炸药落在窗外两码处,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一下巨响。

我眼看着窗外七八株高大的芭蕉树如同毽子似地向上飞了起来,接着,正如王丹忱所说,爆炸的气浪扩展的速度是十分惊人的,我身子被一股大力,涌得向后跌了出去,同时,我听到一下惨叫声。

由於那一下惨叫声来得尖锐、难听之极,而整间屋子又为爆炸所震坍,灰尘砖屑,如雨而下,所以我也无法辨别出这一下惨叫声是王丹忱还是杜子荣所发的。

我只是立即双手抱住了头,钻到了一张桌子的下面。我刚钻到桌子之下,又是一声巨响,眼前完全黑暗,我已被坍下来的屋子埋住了。

幸而我早在桌子之下,桌子替我挡住了从上面压下来的瓦块和砖头,使得我的身子,还不致於完全被瓦砾所埋没。

但是我所能活动的范围,却也是小到了极点,我只能略略地舒动一下脚,而我几乎没有法子呼吸,因为仅有的空间中,满是尘沙。

我先吃力地撕下一块衬衣来,掩在口鼻上,吃力地吸了两口气,然后,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科学家已证明人越是慌张和挣扎,便越是消耗更多的氧气,而桌子下的那一个小空间中,显然是没有多少氧气的,我如果不「节约使用」的话,很可能在我被人掘出之前,便已经窒息而死了!

我也试过用力去顶那张桌子,但压在我上面的砖石,一定有好几吨之多,因为那张桌子一动也不动。

我在黑暗之中等着,在那一段时间中,我觉得自己彷佛像是软体动物中的凿穴蛤。这种蛤在坚硬的岩石中钻洞,钻进去了之后,便一生不再出来。我觉得我的呼吸渐渐困难,但是终於我听到了人声。

在听到了人声之后不久,我看到了光亮,我大叫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叫了两声之后,我眼前的亮光,迅速地扩大,我听得有人叫道:「好了,三个人都被掘出来了。」

我抓住了伸进来的两只手,身子向外挤去,终於,我出了瓦砾堆。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时之间,我除了吸气之外,甚麽都不想做。

足足过了三分钟,我才向四面看去。奇玉园的建筑,实在太古老了,那一罐炸药,至少炸毁了七八间房间。幸而只有我们这一间房间是有人的。

我站了起来,这才看到杜子荣正倚着一株树,坐在地上,一个医务人员正在为他包紮,他看到了我,苦笑了一下,我看到他的伤势并不重,就知道在爆炸发生时,发出惨叫的并不是他了。

我又看到了王丹忱,王丹忱躺在地上,身上全是血,一个医生正在听他的心脏。

我连忙走了过去,那医生抬起头来:「他没有希望了。」

杜子荣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医生,他可以在死前讲几句话麽?」

医生道:「那要看注射强心针之后的效果怎样,才能决定。」

医生转过身去,一个医务人员已准备好了注射器具,杜子荣和我,看看医生将强心针的针液,慢慢地注进王丹忱的身体内。

等到医生拔出了注射器之后,约莫过了三分钟,王丹忱的眼皮,才跳动着,慢慢地睁了开来,他望着我和杜子荣,一言不发。

杜子荣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着:「谋杀我和卫先生的,是不是你?」

王丹忱道:「不……不是我。」

王丹忱是没有理由再说谎的,我在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自知不久於人世了,一个自知快要死的人,为甚麽还要否认犯罪?他说不是他,那麽一定另有其人。

我疾声问:「那你为甚麽带炸药来找我们?」

王丹忱道:「我想你们离开……奇玉园……」

他的声音已经弱到不能再弱了,我连忙又问道:「那块翠玉——」

我只讲了四个字,便停了口,等王丹忱接下去讲,这样,就可以使王丹忱产生一个错觉,以为我早已知道了他心中的秘密,那麽他在死前,或许会透露出他心中的秘密来。

杜子荣显然也明白了我的用意,他立时屏住了气息,等候王丹忱的回答。

王丹忱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惨淡的笑容:「那翠玉……那翠玉……」

我又不能催他,但在他重复地讲着「那翠玉」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中,实是着急到了极点!

杜子荣显然和我同样地着急,他双手握着拳头,甚至连指骨也发出了「格格」声来。

我知道他心中和我存着同样的感觉,那便是,在王丹忱的话一讲出来之后,我和他就成为敌人了。

如今的情形,就像是百米赛跑未开始前一刹那一样,我伏在跑道的起点上,只等枪声一响,便立时向前冲刺,谁先起步,对於谁先到终点,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我和他同样紧张,而王丹忱的声音,则越来越是断续,他在连喘了几口气后,道:「那翠玉的秘密……那翠玉……石砚……钱……椅……」

他才讲到这里,喉间使响起了一阵「咯咯」的声音来,那一阵声音,将他下面要讲的话,全都遮了下来。那是他立即就要断气的现象!

如果王丹忱刚才所说的是别的话,那麽我一定用中国武术上特有的打穴手法,去刺激他的主要穴道,使他再能够得到极短暂时间的清醒。

可是,刚才王丹忱所说的是甚麽?

他讲的那半句话,正是熊老太爷临死前的遗言,这一句话,我和杜子荣两人是熟到不能再热的了,又何待王丹忱来覆述一遍?

我大声道:「别说这些,那翠玉究竟怎样了?」

王丹忱睁大了眼望着我,喉间的「咯咯」声越来越响,我伸手出去,想去叩他的头顶上的「百汇穴」,但是我的手刚伸出来,王丹忱睁大的眼睛,已停止不动,而喉间的「咯咯」声也听不到了,他静了下来,他永远不能再出声,他已死了!

我向杜子荣望了一眼,他也向我望了一眼,我们两人相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