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的那个「密」字还未曾出口,熊老太爷便已断了气,杂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还有一些出於伤心的嚎哭声。
杜子荣「拍」地一下,关上了录音机,道:「你的意见怎样?」
我将录音带卷回来,在最要紧的地方重放,又重放,我听了四遍,才抬起头来,我心头茫然,我想我的面色一定也十分茫然。
杜子荣连忙问我,道:「你想到了甚麽?」
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些甚麽,但是却又十分空洞而难以捉摸,十分虚幻,甚至我还在自己嘲笑自己的想法。我呆了半晌,才反问道:「别问我,你想到了甚麽?」
杜子荣叹了一口气:「在未曾听录音带之前,我还认为在听了录音带之后,会有新的发现,但如今我却放弃了,我承认失败了。」
我奇道:「你不再寻找那翠玉了?」
杜子荣大声道:「你叫我怎麽找?你听听!」他学着熊老太爷死前的遗言,道:「石砚……钱……椅……书桌……这是甚麽话?」
我听了杜子荣的话之后,又是陡地一愣。
杜子荣原籍是福建人,他的口音很特别,当他在高声念着那句遗言的时候,如果不是早已知道他念的是甚麽的话,那是绝不容易听清楚的。
这正和我刚才兴起的那种还十分空洞的想法相合,如今,我那种空洞的想法,已经有了一个轮廓了。
我连忙来回走了几步,竭力想将这个轮廓固定起来,我道:「你将熊老太爷的遗言,再念上一遍来听听。快念!」
杜子荣瞪着我,道:「你开甚麽玩笑?」
我催促道:「你快念,中间不要停顿,将一句话一口气地念下来。」
杜子荣仍不出声,他眨着眼,那显然是他虽然不出声,但是却在腹中暗念那一句话。
他的眼中,渐渐地出现了一种跳动的光采,忽然道:「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我点头道:「对了,完全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从一开始起,便给人误解了,这当然是由於熊勤鱼不在,而熊勤鱼夫人又是四川人的缘故,我想她根本未曾听懂熊老太爷的遗言!」
杜子荣直跳了起来,叫道:「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像疯了似垃挥着手,叫着。我要大声喝叫,才能阻止他的跳跃。
杜子荣喘着气,道:「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我去找一个熊老太爷的同乡人来,让他来听听熊老太爷的这句遗言。」
我道:「对,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唉,熊夫人如果不是将那句话误写下来的话,熊勤鱼也早应该听出来了,但有了这句误解的话之后,人们有了先入之见。便循着那句话去思索,牛角尖也越钻越深了。唉,由此可见,偏见有时是何等根深蒂固,难以消除。」
杜子荣匆匆地走了出去,又急急地走了回来。在他离开的那一段时间内,我竭力地思索着,当他又走进来的时候,我抬起头来,道:「我也已明白了。」
我向前跨出了一步,道:「我们可要相互印证一下麽?或许我们的理解,还有不同。」
杜子荣道:「我看不必了,卫先生,你可以回去了,你的任务已完成,你不能将那块翠玉带回去,那不是你的过错。」
我摇了摇头,道:「杜先生,你这样说法是甚麽意思?你忘了我们有着共同寻找这块翠玉的君子协定的麽?你可是想反悔了麽?」
杜子荣诧异地道:「你……还未曾知道熊老太爷遗言的真正意思麽?」
我笑道:「我当然知道,熊老太爷的遗言是说:『那翠玉十年前已输左!』这正是熊勤鱼夫人记下的那句话的谐音,那是熊老太爷一直保守秘密的事,所以他说完之后,仍然要人保守秘密,但是熊勤鱼夫人都将这句话完全听错了,以致变成了「石砚……钱椅……书桌」,这使你钻了两年的牛角尖!」
杜子荣不住地点头:「你说得是,那翠玉既然早已给熊老太爷输掉了,我们的协定自然也结束了。」
我直走到他的身前:「你完全错了,在没有找到那块翠玉之前,你我之间的协定,不可能结束的,我们还要在一起努力!」
杜子荣呆了半晌,才道:「这不是太过份些了麽?」
我摇头道:「绝不,你不能不公平地对待我们的协定,告诉我,你可是已经知道,熊老太爷是将这块价值连城的翠玉输给甚麽人的了?」
杜子荣默然不语,我冷笑了起来,「其实,我也想到了。」
杜子荣奇道:「你也想到了,怎麽可能?」
我冷笑道:「为甚麽不可能。这块翠玉的目标太大,在你们的国度中,是绝对无法公开发售的,因为它已成了新政府的目标。而如果将之割裂,那又大大地影响了价值,偷运出去,却又因为缉查得紧,而没有这个可能,所以,这块翠玉,仍在本市。」
杜子荣的面色渐渐凝重。
我又道:「熊老太爷会将这块翠玉输出去,他所参加的一定是一个骗局,而不是一个赌局,而我来到这里,本来是为了翠玉而来的,却又受到了第一号罪犯组织巨头的注意——」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前因后果合起来,还得不出结论来麽?」
杜子荣和我对望了半晌,两人才一字一顿地道:「丁广海!」
两人讲出这个名字之后,又呆了好一会,我才坐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丁广海这个人,实在太聪明了!」
杜子荣道:「是,他太聪明了,他先谋杀我,是唯恐我知道了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之后,便向他追索翠玉,后来知我钻在牛角尖中,便放过了我,而来谋杀你,等到知道你也不可能了解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而会锻羽而归时,他便要你带一样东西回去,你是为甚麽而来,是所有人知道的,你失败而回,也是人人知道的,在那样的情形下,还有甚麽人会怀疑那块翠玉是在你的身上?」
杜子荣的话,正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样。
可是在那一瞬之间,我却突然想到了一点:那便是,在我和丁广海见面之后,仍有人放毒蛇咬我!这证明谋害我的人,是在奇玉园中的,他因为未曾和丁广海及时联络,所以才继续执行谋杀我的命令。
而我进行这件事是成功是失败,谁又会知道得最清楚呢?
我和政府方面的缉查人员已有了协定,我失败而归,政府人员对我便不加注意,丁广海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丁广海又何以肯定我带了他交给我的东西上机之后,会全然不受检查呢?
我越想越是疑惑,我的心中,也越来越是骇然,我望着杜子荣,一直望着他,但是却一声不出,他给我的印象是如此精明、能干,这样一个能干的人,会在一个其实并不十分复杂的问题之上,钻了两年之久,而一点成绩都没有麽?
我心中的疑点渐渐扩大,本来连想也没有想到过的事,本来是绝不可能的事,在一刹间,变得有可能了。
我仍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杜子荣,我面上木然而无表情,我相信杜子荣绝不能在我的面上看出我正在想些甚麽来。
杜子荣开始时,轻松地来回走着,回望着我,可是渐渐地,他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用手敲着桌子:「不错,丁广海要你带的一定是那块翠玉。」
我又望了他好一会,才道:「本来或者是的,但如今,他要在机场交给我的,一定是一枚炸弹。」
杜子荣道:「炸弹,为甚麽?」
我冷冷地道:「因为我已知道熊老太爷遗言的秘密,他不能收买我,就一定要害我。」
杜子荣干笑了起来,拿起暖水壶来,慢慢地在杯子中倒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