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醉桥又问道:「这几日除了我,可有谁到你这里问起过阮家大的事?」
「今早琼华宫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来问过诏书之事。听说还未下发,也未说什么就去了。别人倒没有。」
谢醉桥点头,道了声谢,转身而去。
「醉桥老弟!」
谢醉桥步出皋陶馆,快出皇宫正门时,忽听身后有人在唤自己,回头,远远见三皇子兆维钧过来了,身后跟了几个随从,看起来像刚从内苑出来。当下站定,举目远望。
兆维钧笑容满面过来,站到了谢醉桥对面,道:「听闻老弟一回来,就被父皇提为守备大营卫将军,这等手握重兵的高位,旁人盼都盼不到,委实叫人羡慕。恭喜。」
谢醉桥道:「不过尽心为办事而已,何来之喜。」
兆维钧一怔,回头看了眼他方才出来的皋陶馆,又上下打量了下他,笑道:「我看你风尘仆仆,莫非竟赶了远路,连行装都未换便到了这皋陶馆?不晓得有何要紧事,竟要你这般不辞劳苦?」
谢醉桥淡淡一笑,道:「我还有事,就不陪三殿下叙话了,这就别过。」说罢也不待他回答,迳自转身而去。刚走出四五步,忽然听身后兆维钧慢悠悠道:「醉桥,我如今倒时常想起你我年少之时,共聚校场演武时的场景,至今难忘。只可惜那般的日子已一去不返。你我都已不当初的人了。我之心思,我便不说,你想必也知晓。不瞒你说,我对你曾极看中,一直盼着你能助我成事。只可惜如今你我越走越远……」
谢醉桥一顿,慢慢停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兆维钧,微微笑道:「如此你我便一直记着年少时的情景,日后共同辅佐君王,你仍唤我一声醉桥老弟,我唤你一声三王爷,这不最好?」
「可惜我投胎於皇家,有我的心思,也天经地义了。」兆维钧负手而立,凝视谢醉桥片刻,忽然笑道,「阮家的大,我晓得你对她有情,我对她亦极喜欢。数年前江州见过几回,便至今难忘。她此番被提为秀女,全因了我心存私心之故,我必定会纳她入我府中。她从了我,你亦可放心。我对女子用情,虽不如你之馥绵,只似她那般的一个玲珑女子,我绝不会亏待了她……」
「三殿下,旨意虽已下,只她却还不你的人。我当日能发箭从你的逼迫下夺回她一条性命,自然便也能将她娶回我家中成我。你方才那些话,说得未免早了些。我还有事,失陪了。」
谢醉桥打断他,冷冷道,转身而去,直至出了宫门,胸中一腔热血却沸腾不能自己。
她成待选的秀女,已板上钉钉的事了。该如何,才能在与那个人的角力中,为自己争得先机?
他举头望向了皇宫高高西墙一侧的秋日斜阳,金色的光芒投在了他线条分明的脸庞之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阮家,尤其她的态度,现在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他必须要在圣旨到达之前,赶过去劝服那个看起来如猫般柔顺,实则极其倔强的女孩。
前两日他离开时,她的父亲拒了他。他直觉却认为那些话,应都来自於她这个女儿。
必须要让她和自己一条心,这样他才能安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自己和她争一个他想要的未来。
又一个两百里,只不过这一回,他再次往余县而去。途中在一个驿站换了匹马,终於在次日下半夜时分,赶到了高家。
他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这样的辰点,高家早应该漆黑一片,人都歇下了。没先到远远便见到大门敞开,门里门外灯火通明,挂满了白幡,门口不时有身上系着白麻布绳的人进进出出。一下已知晓,必定高家的舅公没了。
谢醉桥停在了门口,牵马过去,门口一个高家的下人认出了他,以为他听闻了消息又来问丧的,忙上前牵过他手中的马缰,道:「谢公子快请进。我家老太爷今晚刚没了,和侄一道出去请道士做法事,如今人来还没回。府里还有些乱,谢公子先请随意了,莫要见怪。」
高家阮洪天的表兄,侄便阮洪天了。谢醉桥应了一声,随手接过一条麻布缠在臂上,往大堂而去。见里面已经设了灵堂,十来个披麻戴孝的高家妇人正伏地跪着,哭声震天。随了同行的人往香炉里插了香,祭拜过后,转头看去,便见安墨头戴了顶孝帽,正伏在一个妇人怀中呵欠连天,两人目光对上,安墨忽然睁大了眼,朝他呲牙笑了起来。
「你阿姐呢?」
谢醉桥带了安墨到个人少的角落,蹲下去问道。
大堂内里女人虽多,只他刚才远远看了一圈,并未见到她的身影。
「我阿姐也病了,我爹叫我阿姐不用守在这里去睡觉便,她却不肯,刚刚才被春鸢姐姐带进去吃药。」
安墨抹了下眼睛,道。
谢醉桥一惊,想也未想,便道:「带我去找你阿姐,我叫她去睡觉,可好?」
安墨急忙点头,牵了谢醉桥的手便往里去。
若平日,谢醉桥绝不会这般唐突往旁人家的内院里去。只今日一来高家因了丧事纷乱,二来听到她生病,刹时心急如焚,三则,这般日夜兼程又赶回来,就为了见她一面,此时自然也顾不得许多了,跟了安墨便往里去。
明瑜方才挣紮着出去守了半夜的孝,耳边尽妇人们的哭号之声,那头越来越重,险些便要晕眩过去。此时被春鸢强行带了回来,喝下一碗新煎出的药,嘴里含了颗梅,靠坐在了榻上,这才觉得略微好了些。正听春鸢在絮絮叨叨责怪她,门口又传来安墨的声音,见他已进来了,到了自己榻前道:「阿姐,谢家哥哥来了,他说有事,定要见下阿姐。」
明瑜一怔。
他不刚数日前刚被拒了才走,怎的又回来了?
「他在哪?」
「就在院子门口,阿姐你不要怪他,我带他来的。」
安墨道。
明瑜低头片刻,抬眼见春鸢面上似有喜意,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忍不住暗叹口气,对着春鸢道:「他既又来了,不把话说清,想必他也不走的。只这里却不好让他进来,你带他去外院的小花厅,我等下便过去。」
春鸢急忙应了一声,转眼便出去了。
明瑜慢慢坐了起来,到镜前略微理了下鬓发,见自己脸色苍白,眼皮浮肿,连嘴唇也没多少血色,盯着瞧了片刻。
「哦对了,阿姐,方才谢家哥哥对我说,你要不见他,他就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只你现在说见了,我还要不要说那话?」
安墨歪着头,忽然问道。
「什么话?」
明瑜随口问道。
「谢家哥哥说,他离开江州前,又去找胡半仙给他算了一卦。原来前头那卦算错了。半仙说他的命定姻缘不在京中,而在江州。阿姐,这什么意思?为什么你听了这个就会去见他?」
明瑜手一抖,铜镜噗一下从她手上滑落,扣在了梳妆台上,脑门忽然一痛,耳边那嗡嗡声更大了,竟支持不住,一下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