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她怔然,还是伸手接过纸条。

如果这也算是信件,算是绍甯写给她的第三封信。

她战战兢兢的展开纸条,里面只有简短的两句话——三年一到请你诉请离婚!我回不回来已经没有意义。

这上头的字迹是绍甯的没错。

天哪!她好想跟爷爷奶奶说,你们好不值呀,你们后半生所疼爱、所照顾的孙子,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

要她离婚她认了。毕竟他们有名无实,不过是两小无猜,但是他不该对老人家也这么残酷!

她难以控制的奔出灵堂,突然间看开了。

「玫儿!玫儿!」胡夫人哽咽的追了出来,「你别这样,绍甯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有机会他一定会跟你联络的!」

杜玫儿这两年多抽了高,加上这阵子为老人家的病情与葬礼忙碌,身子骨更加消瘦,胡常文从后头看着她,觉得她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不必了。」她喃喃的望着漆黑的夜,泪珠无声滚滚而落,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全随她的泪逝去。

「咦?」

转过头来,她充满恨怨的双眼看着胡夫人,「我跟他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以后,我杜玫儿跟胡绍甯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玫儿!」胡夫人诧异的呼喊,杜玫儿却狂奔离去。「天哪!玫儿,你不懂!你不知道……」

「别这样!」胡常文赶紧上前搂过心痛的妻子。他知道大家都很难受,都在煎熬里过日子。

他何尝不知道这种苦呢?但是他们什么都不能讲。因为没有人知道,绍甯未来的命运是什么啊!

*   *   *

同一时间,远方的美国。

棕发护士来到病房,窗边的病床上躺了一个漂亮的东方少年,他有张白净的脸庞、忧郁且深邃的双眸,还有绝佳的气质,护士们都在窃窃私语,假以时日,他一定是个迷人的好男人。

少年就着桌子在写东西,他是很特别的男孩,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比一般人都坚强,坚强到不像十八岁的男孩。

「嗨!」护士来到床前,「准备好了吗?」

「时间到了吗?」他抬首,微笑的望着护士。

「差不多了,器官移植中心的人已在来的路上。」护士左看右瞧,「你的家人呢?」

「他们有事要忙。」他继续写字,那像是信纸,写着她看不懂的语言。

护士暗自惊讶。心脏手术可不是小手术,怎么会没有家属陪同呢?男孩看起来如此镇定,彷佛等会儿只是要去喝杯咖啡般轻松。

「你在写什么呢?」她难掩好奇的问。

「遗书。」少年头也不抬的回话,落下最后一笔,折好信纸。

「喔,亲爱的!我们的史蒂芬医生可是心脏科权威,你应该要有信心。」

「我阅读过相关书籍,知道存活率跟排斥率的多寡。」他依旧面带笑容,「这只是以防万一。」

桌面上有两封信,意思是有两封遗书。

护士将床降平,医生刚好抵达,他们推着病床,前往手术室。今晚在威斯康辛州有场意外,造成一名骑士脑死,这名骑士的器官,有三州的七个病患在等着。

少年是其中之一。

「可以交给你保管吗?」少年把信递给护士。

「我?」她有点讶异,但还是收下,「没有问题。两封信,一封给你的家人,另一封……」给家人那封信写的是英文。

「我的妻子。」少年说到妻子时,脸上泛出甜蜜的笑靥。

哇!围绕着病床的人见到他的神情,不由得感染到一种幸福,他笑弯了双眼,上扬着嘴角,彷佛女孩就在眼前似的。

「你不是才十八岁吗?」医生惊讶,「你已经结婚了?!」

「嗯。」少年露出住院以来从未有的笑容风采。

「谁是那个幸运女孩?」大家一起露出微笑,「看你一脸幸福样。」

「我才刚分手,就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子刺激到。」实习医生跟在后头,装出一脸可怜样。

医生们开始聊天、调侃着,气氛一片融洽。

少年望着移动的天花板,脑海里浮出杜玫儿甜甜的笑容。

玫儿一定很恨他吧?因为大多时间,他几乎对她不闻不问,彷佛当她不存在一般。

他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却没糟到无法跟她联系的地步,他是刻意的、存心的忽视她。

因为他每天都在跟死神搏斗,是个今日躺下,就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日阳光的人哪!

一个没有明天的人,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健康的女孩等他?

到了美国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以医院为家,每次的发病,他都觉得他的时候到了;看着爸爸妈妈心急如焚,瞧着他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神情,他深深的知道,自己是个累赘。

遥远的另一端,有个女孩也在担心他,他不能让她也遭受那种痛苦。

心脏比想像中的难等,他不时遇见隔壁病房有脑死的病人,看着爸妈去求对方家属捐赠器官,然后被羞辱、被追打着离开病房;也常见到比他先得到心脏的病患欢天喜地的全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然后手术后排斥严重,没两天就往生了。

医生说,他脆弱的心脏已经无法负担他成长的身体,如果再不尽速移植,只怕他捱不过十九岁。

苦等不着心脏,他意识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不该再让玫儿等他。所以清醒时,他会忍着思念,不跟玫儿联系,只是看着她的照片静静度过还能呼吸的每一天。

他要爸妈答应他,不让玫儿跟他们一样承受这种悲伤的沉重压力、承受那种随时会失去他的痛苦,所以不能对玫儿提起他的病情,也不要提起他好想她。

爷爷奶奶生病的消息传来时,他紧张的想要立刻回国,结果,由於情绪过度激动,当晚就发病,再次进入手术房,又在胸前划上一刀。

醒来时,爷爷奶奶往生的噩耗便已传来。

想哭但不能痛哭的感觉是什么?他深深的体会到。若激动大哭,他立刻被注射镇定剂,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含泪无声想他最亲爱的爷爷奶奶。

他原想不顾一切的回台湾去看爷爷奶奶的最后一面,却又因为悲伤过度陷入昏迷;醒来时,管家告诉他,爸妈已经飞回台弯,要他安心养病。

然后,今早医院通知他,他等到心脏了!他传了封简讯给爸妈,请他们保密,如果幸运的话,他们返国时,就会看到重获新生的儿子。

如果不幸,也只是提前结束他痛苦虚弱的人生罢了。

进了手术室,一切就绪,他们即将麻醉他。

很奇怪,他满脑子全是玫儿的影子。

没有回去吊唁,还给了她那张字条,玫儿一定气炸了!她会认为他无情无意、冷酷无情,连最亲爱的爷爷奶奶去世都不在乎。

她会更加恨他吧!恨也好,总比怀抱着那份爱恋,等待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人好。

「准备好好睡一觉了吗?」护士温柔的对他笑说。

「嗯,」他微微一笑,忽然僵住,「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他,有些惊讶。

「把另一封信撕掉,写中文的那一封。」他看向护士,紧张的交代着,「答应我,你等会儿一定会撕掉那信封。」

「好。」可那一封不是他写给妻子的吗?

「如果我死了,」他双眼凝视着医生,「不要让我的妻子知道。」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一位医生会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台上。

「你很爱她的话,就该努力活下来。」

有个声音,缥缥缈缈的,他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但是字字句句清楚的传进脑子里。

是的,如果他死的话,就别让玫儿知道他的情况。

让她恨着他、厌恶他,然后在失去所有音讯的某一天,她会彻底忘了他。

忘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