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良极在旁冷冷道;「这小子倒识吹捧拍马、斟茶递水,侍候周到的追求大法。」
方夜羽不理他两人,向秦梦瑶微微一笑、文质彬彬地道:「冲着梦瑶小姐这几句话,我便改为假设十天之内,韩兄若能躲过我手工三次的剌杀,十天后我便和他公平决斗一扬,时间地点任韩兄选择。」
秦梦瑶心中一叹,这方夜羽果然不愧庞斑之徒,这样一说,既能使她下得台阶,甚至卖了她一个人情,还将韩柏迫得退入了不得不独自应付危险的死角,确是厉害她亦难以阻止,因为决定权已到了韩柏手上。
范良极本想反对,忽地神情一动,先一步用手势阻止韩柏出言,抢着答应道:「好,.十天后,假设我这小侄韩柏不死,便在黎明前半个时辰,在韩府大宅内的武库和小魔师你决一生死。」
秦梦瑶娇躯轻震,眼中爆闪异彩,专注地打量韩柏,此人究竟和赤尊信有何关系?
韩柏一愕恍然,哑然失笑道:「姜果是老的辣!」说到这里,不由往烟视媚行的花解语望去,后者那精灵得像生出电光的深黑眸子,正满溜溜地在自己身上有兴趣地浏览着。
她的拍档柳摇枝却只顾看着秦梦瑶,眼中露出颠倒迷醉的神色。
方夜羽也是一呆,眼中闪过精芒,默然半晌,才大喝道:「好!假设韩兄吉人天相,十日后我们便在韩家武库内於黎明前的一刻决战。」
接着向秦梦瑶躬身道:「梦瑶小姐恬淡无为,那知世情之苦,在下有个请求,还望梦瑶小姐俯允。」
秦梦瑶大方地道:「方兄但说无碍,不过我却不知自己能否办到?」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梦瑶小姐必能办到!家师庞斑希望今夜三更时分,在离此东面三里的柳林和梦瑶小姐一见。」
秦梦瑶心中叹了一口气,方夜羽确是针对自己的弱点,设下了她不能不踏入去,不是陷阱的陷阱;因为只以庞斑和言静庵的微妙关系,见庞斑是绝对没有危险的,但危险的是韩柏,因为她本打好了算盘,要不惜一切在这十天之内,保证韩柏丝毫无所损,但要见庞斑今晚便不能不离开韩柏了。
而这约会她是不能不赴的,因为她想亲口问庞斑,为何竟狠得下心肠,离开了言静庵?
在『世情』里,对她来说,与言静庵那种更甚於骨肉的师徒之倩的难关是最难闯过的。
秦梦瑶轻摇螓首,眼中抹过一丝使人心醉的神色,叹了一口气道:「这本是个最易答的问题,眼下却变成最难答,方公子我可否不答。」
方夜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爱怜地道:「梦瑶小姐早答了我的问题,在下就此告退。」
话刚完便越墙而去。
柳摇枝和花解语也同时消失不见。
花解语的笑声远远传来道:「韩柏小弟,很快我们便会再见了!」
剑僧长身而起,顺手将信纳入僧袍里,古井不波地道:「既然文件不见了,小僧自会往别处追查,风兄的朋友声言要杀敝派后辈何旗扬,敝派目不能袖手不理,万望风兄不要插手其中。」
风行烈道:「既是风某的朋友,在下可以不理吗?」斩钉截铁,绝无半分转的味道。
剑僧眼中闪过精芒,但转瞬又回复一贯的孤冷,淡淡道:「我们曾得到来自净念禅宗的讯息,经最高长老会的商讨后,已决定不惜一切保你之命,以牵制庞斑,所以若风兄决定插手此事,敝派唯有放过令友,但却不是因怕了他。」
转身便去,到了舖外的阳光里,里着高瘦身材的白色僧袍有若透明的白,闪烁生辉,予人一种干净纯美的感觉,确具仙姿。
不舍又回过头来,向风行烈道:「风兄是小僧真心想结交的几个人之一,有缘再见了!
」没进舖外长街的人潮里去。
谷倩莲接口轻轻道:「另两个他也想结识的人,必是庞斑和泪翻云。」
风行烈喝了一口早冷了的茶,悠然道:「可料得到是谁偷了谷姑娘的东西。」
谷倩莲霍地站起,大怒道:「必是那杀千刀死了只有人笑没有人怜的老浑蛋死狐狸鬼独行『乞』范良极了!」说到『乞』字,她特别加重了语气。
风行烈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一直扮演楚楚可怜的小姑娘骂起人来会这么凶的。
谷倩莲忽又噗哧笑出来,那还有半点恼怒怨恨了。
洞庭湖。
怒蛟岛。
日没。
浪翻云孤立於岸旁一块巨石之上。
他别过凌战天后,便来到这岛后的无人沙滩,一站便站了三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到湖水之下,怒蛟岛亮起了点点灯火,他才想到离开这宁静的角落。
他又走回观远楼所处的大街上,路上遇到的人虽无不兴奋地偷看他,却没有人敢停下来指点,更没有人敢走上来和他说话,因为帮主上官鹰曾亲下严令,禁止任何人打扰这天下第一剑手的安闲宁逸。
浪翻云来到一条横巷,犹豫片晌,终於步入巷内,不一会抵达小巷尽头处,挂着『清溪流泉』牌匾的小酒舖已关上了门,漆黑一片。
他见到酒舖关了门,摇头苦笑。掉头便往巷口走去,才两步光景。一个婀婀婷婷的布衣女子,拖着个小女孩,朝他走来。
良翻云心道:又会这么巧了。
小女孩已挣脱了母亲的手,跳上前来,瞪大一对小精灵般的黑眼珠,不能相信地轻呼道:「原来是你浪首座,雯雯和娘刚刚去找你呢,」浪翻云愕道:「找我!」不期然望向那美丽的新寡文君。
像早知他会望过来般,左诗垂下了头,秀美的俏脸却无从掩饰地飞起两朵红云,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低声委婉地解释道:「另一罐酒刚好够火候了,所以我拿了壶去观远楼,想请方二叔转给首座,不知首座早走了。」
小雯雯手叉腰,老气构秋地道:「方爷子说那壶酒会留给你下次去时喝呢。」
跟着压低声道:「那并不是清溪流泉,而是仅余公公亲酿的十二罐酒之一,何止够火候,从没有人舍得喝掉它们呢。」
浪翻云一听酒虫大动,精神一振道:「我立即去问方二叔要酒,否则冲恐生变。」
一踏步,已越过雯雯,来到垂着头的左诗身前,微笑道:「天下间或者只有两个人有资格去品嚐欣赏左公的酒,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过世了的老帮主,左姑娘你赠我以酒,包保左公在天之灵正在捻须长笑!」到这后一句句尾,人早消失在巷外。
左诗露出思索的神情,忽地噗哧一笑,像在感叹,又像在欣赏回味浪翻云的酒鬼行径和说话。
小雯雯走上来,拉起左诗的手道:「娘!自爹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的地方后,你还是第一次笑呢。」
-辆华丽的马车,由黑白二仆策驶,来到黄州府首屈一指的青楼『小花溪』门前,大院立时中门大开,两列大汉分立两旁,摆出隆重欢迎的派势,看着八驹拖行的马车,进入林木婆娑的院落里。
『小花溪』并非此地最大的妓院,一个街口外的『尽欢楼』便比它大上少许,但『小花溪』却拥有这附近七省色艺称冠、卖艺不卖身的青楼才女怜秀秀。
马车停了下来。
一名中年大汉排众而出,走前拉开车门,然后退后三步,恭身呼道:「察知勤谨代表小花溪全体和怜秀秀恭迎魔师大驾。」
这察知勤乃小花溪的后台大老板,在这一带有头有脸,更是一个帮会的龙头老大,在黑白二道里非常吃得开,否则也不能在这三年来,保得住怜秀秀清白之身,但亦得罪了很多人,最近更因此事与一个连他也惹不起的人反目,使他极为心烦,可是这次庞斑前来,假若一切妥当,事后只要放声气出去,使人知道庞斑曾到小花溪一游,包管自此以后,没有人敢动他和小花溪半根毫毛,谁不怕这会惹得庞斑不高兴?
眼前一花,一个雄伟如山、衣服华丽的男子,已卓立车旁。
庞斑双目如电,扫过察知勤和他一众最得力的手下,微微一笑。
察知勤双脚一软,跪了下来,眼角看处才发觉自己平时横行市井,向以强构豪勇见称的一众手下,早跪满身后,连头也不敢台起来。
庞斑环目四顾,赞叹道:「如此温柔之琅,小中见大,大中见小,芥子纳须弥,当非出自察兄的心手,未知是何人构思设计?」
察知勤想不到庞斑一上来便以此发言,而且明白地表示看不起他的『心思』,却丝毫也不感屈辱或不高兴,嗫嚅道:「魔师明察秋毫,小花溪乃根据秀秀小姐意思而建。」
庞斑有礼地道:「察兄和各位弟兄请起!」接着往最高的三楼一揖道:「秀秀小姐不愧青楼第一才女,请受庞斑一礼。只不知正门牌匾上『小花溪』三字,是否也是小姐手书?」
「叮叮咚咚!」开始几下筝音有如万马奔驰,千军杀,战意腾腾,但接着筝音转柔,便若毕生离家的战士,心疲力累地想起万里之外家中的娇妻爱儿,和温软香洁的床舖。
筝音悠然而止,突又爆起几个清音,使人净心去虑。
庞斑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
一把低沉却悦耳之极的女音,从二楼敞开的厢房传下来道:「贵客既至,为何不移驾上来,见见秀秀!」
庞斑一声长笑,频道:「有意思!有意思!」大步往主楼走去。
察知勤想抢前引路,人影再闪,黑白二仆已拦在前面,其中一人冷冷道:「察先生不用客气,敝主一人上去便可以了。」
庞斑步上三楼,两名小丫环待在门旁,一见他上来,垂下眼光,诚惶诚恐地把门拉开,让他直进无阻。
门在他身后轻轻掩上。
一位白衣丽人,俏立近窗的筝旁,躬身道:「怜秀秀恭迎庞先生法驾!」
庞斑锐如鹰焦的双目电射在怜秀委亭亭玉立的窍美娇躯上,讶然道:「色艺本来难以两全,想不到小姐既有卓绝天下的筝技,又兼具盖凡俗的天生丽质,庞斑幸何如之,得听仙乐,得睹芳颜。」
怜秀秀见惯男性为她迷醉颠倒的神色,听惯了恭维她色艺的说话,但却从没有人比庞斑说得更直接更动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酒涡,拉开了近窗的一张椅子,道:「庞先生请坐,让秀秀敬你一杯酒。」
庞斑悠然坐下,拿起酒杯,接着怜秀秀窍窍玉手提着酒壶斟下来的烈酒。
四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拿起酒杯来。
自从击杀了当时白道第一高手绝戒和尚后,他便酒不沾唇。那是与厉若海决战前,最使他『感动』的一次决斗。
现在有了厉若海。
好一把丈二红枪!
秀秀的声音传入耳内道:「酒冷了!」
庞斑举杯一饮而尽,清白得若透明的脸容扫过一抹红,瞬又消去,微笑向陪坐侧旁的怜秀秀道:「小姐气质清雅,不类飘泊尘世之人,何以却与庞斑有缘於此时此地?」
怜秀秀俏目掠过一阵迷雾,道:「人生谁不是无根的飘萍,偶聚便散。」
庞斑忽地神情微动道:「是否干兄来了!」
「庞兄果是位好主人!」语音自远处传来,倏忽已至楼内,跟着一位身穿灰布衣,但却有着说不出潇的高瘦英俊男子,悠然步入。
正是黑榜叱诧多时的干罗山城主『毒手』干罗。
庞斑两目神光电射,和干罗目光交锁,大笑道:「干兄你好!四十年前我便听到你的大名,今日终於见到,好!」
干罗目光一点不让庞斑,抱拳道:「小弟此生长想见也是最不想见的两个人,庞兄便是其中之一。」
怜秀秀望向这个客人,心中暗奇,那有人一上来便表示自己不喜欢见对方,同时又隐隐感到干羁对庞斑是出自真心的推崇。
庞斑站了起来,大方让手道:「干兄请坐。」望向怜秀秀道:「秀秀小姐请为我斟满干兄的酒杯,俾庞某能先敬干兄一杯。」
他的说话充满令人甘心顺服的魅力,怜秀秀立即为刚坐下的干罗斟酒。
庞斑望往窗外,高墙外车马人声传来,小花溪所有厢房均灯火通明,笙歌处处,确教人不知人间何世?举杯向干罗道:「干兄,我敬你一杯!」
对坐的干罗拿起酒杯,道:「二十五年前,小弟曾独赴魔师官,至山脚了苦思一日三夜后,想起一旦败北,所有名利权位美女均烟消散,便废然中返,自此后武技再没有寸进。这一杯便为终可见到庞兄而干。」一饮而尽。
庞斑淡淡道:「现在名利权位美女,於干兄来说究是何物。」
干罗摇头苦笑道:「都不外是粪土,我蠢了足足六十多年,庞兄切勿笑我。」
怜秀秀再望向干罗,这人乃一代黑道大豪,武林里有数的高手,想不到说话如此真诚,毫不掩饰,心中不由敬服。
她的目光回到庞斑身上,这个不可一世,气势盖过了她以前遇过任何男人的人物,一言一笑,举手投足,莫不优美好看,没有半点可供批评的瑕疵。
庞斑淡然道:「我已很久没有觉得和别人交往是一种乐趣,但今夜先有怜秀秀的筝,现更有干罗的话,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若干兄不反对,我想请干兄听秀秀小姐弹奏一曲,而今夜亦只此一曲,作为陪酒的盛筵。」
干羁望向怜秀秀,微微一笑,眼中射出感激期待的神色。
怜秀秀心头一震,想不到干罗竟能借一瞥间透露出如此浓烈的情绪,讯号又是如此清晰,不由垂下目光,道:「秀秀奏琴之前,可否各问两位一个问题?」
庞斑和干罗大感兴趣,齐齐点头。
怜秀秀娇羞一笑,道:「刚才干先生说有两个人,最想见但也是最不想见,一位是庞先生,只不知另一位是谁?」
干罗哑然失笑道:「我还道名动大江南北的第一才女,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另一个人便是『覆雨剑』浪翻云,这人小姐不会未曾听过吧!」
像怜秀秀如此当红的名妓,每晚都接触江湖大豪,富商权贵,耳目之灵,真是难有他人可及。当下怜秀秀点头道:「天下无双的剑,深情似海的人,秀秀不但听过,印象还深刻无比。」
庞斑微微一笑道:「现在轮到我的问题了,希望不是太难答,阻了时间,我对小姐今夜此曲,确有点迫不及待了。」
怜秀秀娇躯轻颤,垂下了头,以衣袖轻拭眼角,再盈盈仰起美丽的俏脸,明眸闪出动人心魄的感激之色,轻轻道:「能得庞先生厚爱,秀秀费在练筝的心力,已一点没有白费,秀秀可否撇过那问题不问,立即将曲奉上?」
庞斑俊伟得有如石雕的脸容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柔声道:「我已知你要问什么问题,所以你早问了,而我亦在心中答了。」
干罗忽然发觉自己有点『情不自禁』地欣赏着庞斑,若和浪翻云较,两人都有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但庞斑的魅力却带点邪恶的味道。
最主要是庞斑冷酷的脸容,使人一见便感到他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人。
但现在干罗却如大梦初醒般发觉庞斑竟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而且那样地毫不掩饰。
他甚至有些儿喜欢这可怕的大敌。
怜秀秀离座而起,走到筝前坐下,望往窗外远处繁星点点的夜空,心中闪过一丝愁意,这时她已知自己毕生里,休想忘掉庞斑刚才显示出内心痛苦那一刹间的神色。
干罗抗议道:「庞兄和秀秀小姐心有灵犀一点通,小弟可没有这本领,我不但想知道那问题,更想知道答案。」
庞斑开颜大笑道:「痛快痛快,干兄直接了当,秀秀小姐不如你就问一坎,而庞某答一次,以作主菜前的小点,招待干兄。」
怜秀秀听到『心有灵犀一点通』时,心中无由一阵喜欢,偷看了庞斑一眼,后者似对这句话完全不觉,又不由一阵自怜,幽幽道:「我只想问庞先生,名利权位美女对他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或者我已知道了答案,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物真正挂在庞先生心上。」
庞斑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容道:「六十年前庞某弃戟不用,功力突飞猛进,心灵修养突破了先师魔宗蒙赤行『止於至极』的境界,进军无上魔道,正欲抢入天人之域,那时便以为自己已看破成败生死,岂知当我见到言静庵时,才知道自己有一关还未得破。」眼光移向干罗道:「那就是情关!」
干罗眼中射出寒光,与庞斑透视性的目光正面交锋,冷冷道:「小弟闯关之法,便是得到她们的身心后,再无情抛弃,如此何有情关可言?」
在旁的秀秀叹了一口气道:「若这话出於别人之口,我一定大为反感,但干先生说出来却别具一股理所当然之势,令人难生恶感。秀秀想到尽管明知异日会被干先生无情抛弃,我们这些女子都仍要禁不住奉上身心。」
干罗一愕道:「果然不愧青楼第一奇女子,小弟未听筝便先倾倒了。」
庞斑长长一叹道:「干兄是否比我幸运,因为你还未见过言静庵!」
干罗眼中掠过落寞的神色道:「那亦是我的不幸,天地阴阳相对,还有什么能比生和死、男和女更强大的力量?我多么羡慕庞兄能一尝情关的滋味。」心中闪起一幅幅为他心碎的女子图像。
怜秀秀轻柔地提起窍长白暂的玉手,按在筝弦上。
在二楼另一端的厢房里,坐了五位相貌堂堂的男子,其中一人赫然是被『阴风』楞严派往邀请封寒出山的西宁派高手简正明,每人身边都陪着一位年轻的妓女。
各人都有些神态木然。
气氛非常僵硬。
坐在主家席脸孔瘦长的男子冷冷道:「你们先出去。」
五名妓女齐齐愕然,低头走了出去。
她们刚走,小花溪的大老板察知勤昂然步入,抱拳道:「各位请卖小弟一个薄脸,秀秀小姐今晚确是无法分身。」
脸孔瘦长的男子冷哼一声,表示出心中不满,冷然指着坐於右侧一位五十多岁,脸相威严,中等身材的男子道:「陈令方兄来自武昌,乃当今朝廷元老,近更接得皇上圣旨,这几日便要上京任新职,故今天特来此处,希望能与怜秀秀见上一面。」
察知勤脸容不动,礼貌地和陈令方客套两句。
若是范良极在此,必会大为焦急,因为陈令方此次回京做官,极可能会将宠妾朝霞带走。
脸孔瘦长男子不悦之意更浓,一口气介绍道:「夏侯良兄乃陕北『卧龙派』新一代出色高手,洪仁达兄『双悍将』之名,载誉苏杭,都是慕怜秀秀之名,央小弟安排今夜一见怜秀秀,察兄你说这个脸我是否丢得起,而且今日之约,我沙千里乃是七日前便和贵楼订下了的。」
身材矮横紮实的洪仁达傲然不动。只是那生得颇有几分文秀之气的夏侯良礼貌地点了点头,但眼中也射出不悦的神色。
换了平时,尽管以察知勤的身份地位,也会感到惧意,因为这沙千里乃西宁派四大高手之一,而西宁派乃当今武林里最受朝廷恩宠的派系,近日就是为了应付沙千里对怜秀秀的野心,使他伤足脑筋,他的眼光来到简正明身上,道:「这位是……」简正明微微一笑道:「本人西宁『游子伞』简正明,请察兄赏个薄脸,一偿本人心愿。」
察知勤心中微震,这五人无不是身份显赫之人,平时真是一个也得罪不起,但今夜却是例外,微微一笑道:「过了今夜,小弟必负荆请罪,届时说出秀秀失约的原因,各位必会见谅。」
陈令方道:「如此说来,秀秀小姐并非忽患急恙,以致不能前来一见,未知察兄将三搂封闭,是招呼何方神圣?」
察知勤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夏侯良微愠道:「若察兄连此事也吝於相告,我夏侯良便会见怪察兄不够朋友」这两句话语气极重,一个不好,便是反脸成仇之局。
「叮叮咚咚!」
筝声悠悠地从三楼传下来,筝音由细不可闻,忽地爆响,充盈夜空,刹那间已没有人能办清楚筝音由那里传来。
众人不由自主被筝音吸引了过去。
条忽间小花溪楼里楼外,所有人声乐声全部消失,只剩下叮咚的清音。
「咚叮叮咚咚……」
一串筝音流水之不断,节奏渐急渐繁,忽快忽慢,但每个音定位都那么准确,每一个音有意犹未尽的余韵,教人全心全意去期待,去品嚐。
「咚!」
筝音忽断。
筝音再响,众人脑中升起惊涛裂岸,浪起百丈的情景,潮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人事却不断迁变,天地亦不断变色。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筝情,以无与伦比的魔力由筝音达开来,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神,跟着众人的心境随缘变化。
窍长白色的手像一对美丽的白蝴蝶般在筝弦上飘舞,一阵阵强可裂人胸臆、柔则能化铁石心为绕指柔的筝音,在小花溪上的夜空激汤着。
怜秀秀美目凄迷,全情投入,天地像忽而净化起来,只剩下音乐的世界。
怜秀秀想起庞斑为言静庵动情,对自己却无动於衷,心中掠过一阵凄伤,筝音忽转,宛如天悲地泣,缠绕纠结,一时间连天上的星星也似失去了颜色光亮干罗闭上眼睛,也不知想着什么东西?或是已全受筝音迷醉征服?
庞斑静听筝音,眼中神色渐转温柔,一幅图画在脑海浮现。
在慈航静斋的正门外,言静庵窍弱秀长的娇躯,包里在雪白的丝服里,迎风立於崖边,秀发轻拂,自由写意。
那是二十三年前一个秋日的黄昏。
言静庵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生生死死,人类为的究竟是什么?」
庞斑失笑道:「静庵尔乃玄门高人,终日探求生死之道,这问题我问你才对!」
岂知风华绝代的言静庵有点俏皮地道:「你看不到我留着的一头长发吗?宗教规矩均是死的,怎适合我们这些试图坚强活着的人!」
庞斑精神一振,大笑道:「我还以为静庵带发修行,原来是追求精神自由的宗教叛徒,适才我还嘀咕若对你说及男女之事,是否不敬,现在当然没有了这心障!」
言静庵淡淡道:「你是男,我是女,何事非男女之事!」
庞斑再次哑然失笑,接着目光凝往气象万千的落日,叹道:「宇宙之内究有何物比得上天地的妙手?」
言静庵平静答道:「一颗不滞於物,无碍於情的心,不拘於善,也不拘於恶。」
庞斑眼中爆出慑人的精芒,望进言静庵深如渊海的美眸里,温柔地道:「人生在世,无论有何经历,说到底都是一种『心的感受』悲欢哀乐,只是不同的感觉,要有颗不拘不束的心,谈何容易?」
言静庵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忠心追随着天地的节奏,你便成为了天地的一部分,也变成了天地的妙手,否则只是天地的叛徒,背叛了这世上最美妙的东西。」
庞斑愕然道:「这十天来静庵还是首次说话中隐含有责怪之意,是否起了逐客之念?」
言静庵清丽的脸容平静无波,柔声道:「庞兄这次北来静斋,是想击败言静庵,为何直至此刻,仍一招未发?」
庞斑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缓步来到言静庵身旁,负手和她并肩而立,十天来,他们两人还是首次如此亲热地站在一起。
他轻轻道:「静庵,你的心跳加速了!」
言静庵微笑道:「彼此彼此!」
庞斑摇头苦笑。
言静庵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但我却知道自己输了,你是故意不发一招,我却是蓄意想出招,但直至这与你贴肩而站的一刻,我仍全无出手之机。」
庞斑一震道:「静庵可知如此认败的后果?」
言静庵回复了平静,淡淡道:「愿赌服输,自然是无论你提出任何要求,我也答应!」
庞斑一呆道:"静庵你终於出招了,还是如此难抵挡的一招。"一阵夜风吹来,吹得两人衣袂飘飞,有若神仙中人。
点点星辰,在逐渐漆黑的广阔夜空姗姗而至。
两人伙立不语,但肩膊的接触,却使他们以更紧密的形式交流着。
当一颗流星在天空画过一道弯弯的光弧时,庞斑忽道:「这一招庞某挡不了,所以输的该是我才对!静庵你说出要求吧l.假若你要我陪你一生一世,我便陪你一生一世。」
言静庵在眼角逸出一滴热泪,凄然道:「庞斑你是否无情之人?是否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将这样一个问题塞回给我。」
庞斑仰天长叹道:「静庵我实是迫不得已,十天前第一眼看见你时,便知倩关难过,但若要渡此一关,进军天人之界,还得借助你之力。」
言静庵眼中闪过无有极尽的痛苦,凄然道:「你明知我不会将你缚在身边,因为终有一天你会不满足和后悔,魔师庞斑所追求的东西,并不可以在尘世的男女爱恋中求得!
你认败,不怕我作出这样的要求吗?」
庞斑语气转冷,道:「你再不说出你的要求,我这便离你而去,找上净念禅的了尽禅主,试一试他的『无念禅功』」。
言静庵的脸容回复波平如镜,淡淡道:「庞斑你可否为静庵退隐江湖二十年,让饱受你奈毒的武林喘息上一会儿。」
庞斑道:「好!但静庵则须助我闯过情关,至於如何帮忙,请给我三年时间,一想好,我便会遣人送信告知。」
「叮!」
筝音悠然而止。
庞斑从回忆的渊海冒上水面,骤然醒觉。
四周一片寂静,仍似没有人能从怜秀秀的筝音中回复过来。
干罗首先鼓掌。
如雷掌声立时响遍小花溪。
沙千里雄壮的声音由二楼另一端传上来道:「秀秀筝技实是天下无双,令人每次听来都像第一次听到那样,只不知秀秀刻下款待的贵宾,可否给我西宁沙千里几分脸子,放秀秀下来见见几位不惜千里而来,只为赏识秀秀一脸的朋友?」
庞斑和干罗两人相视一笑,怜秀秀吓了一跳,这沙千里人虽然讨厌之极,又仗势凌人,仍罪不至死,但如此向庞斑和干罗叫嚷,不是想找死,难道还有其它?
庞斑像看破了怜秀秀的心事,向干罗微笑道:「干兄不如由你来应付此事!」
干罗哑然失笑道:「但小弟也不是息事宁人的人,只怕会愈弄愈糟,破坏了秀秀小姐美好的心境。」
两人如此为她着想,怜秀秀感激无限。
另一个声音传上来道:「本人『双悍将』洪仁达,这里除了沙兄之外,还有陈令方兄、夏侯良兄和简正明兄,朋友若不回答,我们便会当是不屑作答了。」语气里已含有浓重的挑味儿。
怜秀秀再是一惊,幸好庞斑和干罗两人都毫无愠色,干罗甚至向她装了个两眼一翻,给吓得半死的鬼脸,说不出的俏皮潇,使她心中又再一阵感动。
这两个虽是天下人人惊惧的魔头,但她却知道对方不但不会伤害她,还完全是以平等的身份和她论交,把她当作红颜知己。
干罗平和地道:「刚才说话的可是西宁老叟沙放天的儿子,沙公一掌之威可使巨柏枯毁,不知沙千里你功力比之沙公如何?」
西宁派派以三老最是有名,三老便是『老叟』沙放天、派主『九指飘香』庄节,和出仕朝廷的『灭情手』叶素冬,而刻下在二楼的简正明虽是叶素冬的师弟,但年龄武功都差了一大截。沙千里则是沙放天次子,隐为西宁新一代的第一高手,与简正明和另两人,合称西宁四大高手,声名仅次於西宁三老,在八派中卓有名望,故而才如此气焰迫人,可惜今天撞上的是连八派所有高手加起上来,也不敢贸然招惹的庞斑和干罗。
干罗一出声,整个小花溪立时静得落针可闻。
沙千里的一个厢房固然愕然静下,其它所有客人也竖起耳朵,看看沙千里如何回答这么大口气的说话,一时都忘了自己的事儿。
沙千里的声音悠悠响起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若是家父之友,千里愿请受责。」
他终是名门之后,到了这紧要关头,说话既具分寸,亦不失体脸。
干罗刚要说话,忽地心中一动,凭窗望往下面的庭院。几乎不分先后地,庞斑的目光也投往院内。
墙头风声响起,一位健硕的青年已跃入院内正中的空地上,扬声叫道:「怒蛟帮戚长征,求教简正明兄的西宁派绝学。」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乎所有人都挤到对正院落那边的窗旁,观看这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
坐在二楼的『游子伞』简正明心中大奇,怒蛟帮为何消息竟灵通至此?这么快便找上门来,不过这种公然挑战,避无可避,心想除非是浪翻云或凌战天亲来,否则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正要好好表演一番,顺势镇慑楼上那口气大无可大的人。性格火爆的双悍将洪仁达已怒喝道:「何用简兄出手,让我洪仁逵会会这等黑道强徒!」
穿窗而出,还未脚踏实地,两枝长四的精铁,已迎头往戚长征劈下。
他打的也是同样心思,希望三招两式收拾了戚长征,以显慑人之威。
怜秀秀凭窗而望,只见戚长征意态轩昂,身形健硕,貌相虽非俊俏,但却另具一种堂堂男子汉之坚毅气质,不由为他担心起来。
庞斑定睛望着戚长征,眼中闪过奇怪的神色。
干罗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闭上眼睛,似在全神品嚐着美酒。好一会才望向院里。
双一先一后,劈脸而至,使人感到若右手的前一不中,左手的后一的杀着将更为凌厉。
刀光一闪。
戚长征的刀已破入双里,劈在后一的头上,发出了激汤小花溪的一声清响,刀中时,洪仁达如此悍构粗壮的身体也不由一颤,先到的一立时慢了半分,戚长征的刀柄已收回来,硬撞在上。
洪仁达先声夺人的两击,至此冰消瓦解。
庞斑将目光由院落中拚搏的两人身上收回来,望向干罗道:「干兄可知道我今夜约你来此的原因?」
干罗仍望着院落中两人,先嘿然道:「若洪仁达能挡戚长征十刀,我愿跟他的老子姓,以后就叫洪罗。」接着才自然而然地向庞斑微笑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庞兄请直言!
」怜秀秀真不知要将注意力摆在窗外还是窗内,那厢是刀来往,这厢原本说得好好地,忽然辞锋交击,丝毫不让,凶险处尤胜外面那一对。
「当!」
洪仁达左手脱手掉地,刚挡了第九刀。
风声急响。
戚长征刀回背鞘,倏然后退。
简正明和沙千里两人落在脸无血色,持的手不住颤抖,已没有丝毫『悍将』味道的洪仁达身前,防止戚长征继续进击,这时夏侯良才飘落院中,道:「戚兄手中之刀,确是神乎其技,有没有兴趣和夏侯良玩上两招?」
戚长征暗忖此人眼见洪仁达败得如此之惨,还敢落场挑战,必然有两下子,微微一笑道:「夏俟兄请!」
一把低沉但悦耳的雄壮声音,由三楼传下来道:「下面孩儿们莫要吵闹争斗,都给我滚。」
众人一齐发呆,三楼上一人比一人的口气大,究是何方神圣?
戚长征大喝道:「何人出此狂言?」
干罗的笑声响起道:「不知者不罪,只要是庞斑金口说出来的话,我干罗便可保证那不是狂言。」
众人一齐色变。
已力尽筋疲的洪仁达双腿一软,坐倒地上。高踞三楼的竟是称雄天下的魔师和黑榜高手干罗,真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信,就像个活生生的噩梦。
沙千里等恍然大悟,难怪察知勤如此有恃无恐,霸去怜秀秀的竟是庞斑和干罗。
戚长怔一怔后,再仰起头来道:「庞斑你可以杀死我,但却不能像狗一般将我赶走!」
干罗的声音再响起道:「戚小兄果是天生豪勇不畏死之土,可敢坦然回答干某一个问题。」
戚长征心中暗奇,这干罗语气虽冰冷,但其实卸处处在维护自己,他当然不知道干罗是因着浪翻云的关系,对他戚长征爱屋及乌。
戚长征恭然道:「前辈请下问!」
最不是味道的是沙千里等人,走既不是,不走更不是,一时僵在一旁。
靠在窗旁看热闹的人,都乖乖回到坐位里,大气也不敢喷出一口,怕惹起上面两人的不悦。
干罗道:「假设庞兄亲自出手,将你击败,你走还是不走?」
戚长征断然道:「戚长征技不如人,自然不能厚颜硬赖不走。」
干罗道:「好!那告诉干某,你是否可胜过魔师庞斑?」
戚长征一呆道:「当然是有败无胜。」
干罗暴叫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一个焦雷,镇慑全场,喝道:「那你已败了,怎还厚颜留此?」
戚长征是天生不畏死之土,但却绝非愚鲁硬撑之辈,至此心领神会,抱拳道:「多谢前辈点醒!」倒身飞退,消没高墙之后。
简正明等那还敢逞强,抱拳施礼后,悄悄离去。
他们的退走就像瘟疫般传播着,不一会所有客人均匆匆离去,小花溪仍是灯火通明,但只剩下察知勤等和一众姑娘。
怜秀秀盈盈离开古筝,为房内这两位盖代高手,添入新酒。
庞斑道:「干兄!让庞斑再敬你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