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脚步声由内厅响起,一个小孩子气喘喘奔了出来,直到雯雯面前,才停了下来,两手不知拿着什么,却收在身后,不让小雯雯看到,原来是凌战天和楚秋素的儿子凌令。
雯雯哭肿了的大眼瞅了凌令一眼道:「我不用你来逗我开心!」
凌令大感气,将手大鹏展翅般高高举起,道:「看!这是长征哥从济南买回来给我的布娃娃,一男一女,刚好是对恩爱夫妻。」
雯雯硬是摇头,不肯去看。
楚秋素的脚步和声高时响起道:「令儿,你又欺负雯雯了,是不是?」
凌令大为气苦道:「不!我最疼雯雯了,怎会欺负她,而且我比她大三岁,昨天玩抛米袋时还曾让她呢。」
雯雯台头皱鼻道:「明明是我嬴你,还要吹牛。」接着两眼一红,向楚秋素问道:「素姨!我妈妈呢?」
楚秋素坐到雯雯身旁,怜惜地搂着她道:「娘有事离岛,很快便会回来了。」
雯雯道:「素姨不要骗雯雯,娘昨晚说要回舖赶酿『清溪流泉』,以免浪首座没有酒喝,却没有说要离岛。」
楚秋素一时语塞。
幸好凌战天、上官鹰和翟雨时正於此时走进厅内,为她解了围。
雯雯跳了起来,奔到上官鹰身前,叫道:「帮主,找到我娘没有?」
凌战天伸手过来,一把抱起了她道:「雯雯,我问一句话,要老老实实回答我。」雯雯肯定地点头。
凌战天道:「说天下间有没有覆雨剑浪翻云做不夹的事?」
雯雯摇头道:「没有!」
凌战天道:「娘给坏人捉去了,但浪翻云已追了去救的娘,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相信我吗?」
雯雯点头道:「凌副座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哭,怒蛟帮的人都不会哭的,爹死了,我只哭了两次,以后便没有哭。」
凌战天眼中射出奇光,像是首次认识这个女孩,道:「在娘回来前,便住在我这,和令儿一齐跟我习武。」
小留驿是黄州府和武昌府间的官道上三个驿站最大的一个,聚了几间小旅馆和十多间房舍。
天刚亮便离开黄州府的人们,走了三个多时辰的路后,都会到这歇歇脚,补充点茶水,又或吃个简单的午餐,才又赶路。
时值深秋季节,大多数人都趁着天朗气清,赶在天气转寒前多运上两转财货、回家或探亲,所以路上商旅行人络绎不绝,小留驿亦进入它的兴旺时月。
有些懂赚钱之道的人更针对匆勿赶路者的心理,在路旁搭起蓬帐,摆开熟食挡子,供应又快又便宜的各种美食。
浪翻云和左诗到来时,只有卖稀饭和菜肉包子的档口还有一张桌子是空着的,两人没有选择,坐了下来,叫了两碗稀饭和一客十个的包子。
左诗垂着头,默不作声。
浪翻云从瓷筒内取出了五枝竹筷,在桌上摆出一个特别的图形来,微微一笑道:「左姑娘是否记挂着雯雯?」
左诗飞快地望了他一眼,垂下头轻轻道:「自雯雯出世后,我从没有离她那么还的。」浪翻云想起了小雯雯,微微一笑道:「雯雯确是个可爱之极的小女孩,而且懂事得很,这么小的年纪,真是难得!」
左诗轻轻道:「浪首座为何不叫酒?」
混翻云有兴趣地打量着四周那乱哄哄的热闹情景,闻言答道:「我从不在早上喝酒,何况我被的清溪流泉宠坏了,恐怕其它酒喝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
这时有个人经过他们桌旁,看到浪翻云在桌上摆开的竹筷,脸容一动,望了浪翻云和左诗一眼,全身再震,匆匆去了。
左诗直到此刻仍是低着头,不敢望向浪翻云。
伙计送上稀饭和包子。
浪翻云赞道:「真香!」抓起一个包子送进嘴,另一手捧起热腾腾的稀饭,咕噜咕噜一把喝个精光。再抓起第二个包子时,见左诗仍垂头不动,奇道:「不饿吗?为何不吃点东西?」
左诗俏脸微红,不安地道:「我不饿!」
浪翻云奇道:「由昨晚到现在,半点东西也没有下肚,怎会不饿。」
左诗头垂得更低了,以蚊蚋般的声量道:「这么多人在,我吃不下。」
浪翻云环目一扫,附近十桌的人倒有八桌的人目光不住落在左诗身上。想起当年和纪惜惜出游时,每到人多处,都是遇上这等情况,所以早习以为常,不以为异。分别只是纪惜惜无论附近有一百人也好,一千人也好,在她眼中天地间便像只有浪翻云一个人那样。
腆害羞的左诗则是另一番情韵,却同是那么动人。
左诗感到浪翻云在细意审视着她,俏脸由微红转为深润的嫣红,头更是台不起来,芳心不由自主想起被浪翻云搂在怀,追击『矛铲双飞』展羽时那种羞人感受。
这时一名轩昂的中年大汉来到桌前,低叫道:「浪首座!」
浪翻云淡淡道:「坐下!」
那大汉毕恭毕敬在其中一张空椅坐了下来,眼中射出热切和崇慕的神色,道:「小留分支头目陈敬参见浪首座。」
浪翻云望向大汉道:「这位是左诗姑娘……唔……我认得你。」
陈敬受宠若惊道:「七个月前属下曾回岛上,和黄州分舵的人谒见首座,想不到首座竟记得小人。」
泪翻云望向左诗,柔声道:「左姑娘,有什么口讯,要带给雯雯,陈敬可以用千里灵,迅速将消息传回怒蛟岛。」
左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浪翻云给人的印象一向是云野鹤,不将世俗事务放在心上,想不到如此细心体贴,想了想轻轻道:「告诉雯雯,她娘和浪首……首座在一起……很快回来。」
本来她想说的是『和浪首座一起,他会照顾我。』但话到了边,却说不出来,语音还愈来愈细,听得那陈敬竖直耳朵。
浪翻云向陈敬道:「听到了没有!」
陈敬将头波浪般点下,以示听到,恭敬地道:「属下立即将这消息传回去给……给雯雯。」
浪翻云再吩咐了几句,着他加到信去,微微一笑,脑中升起一幅当雯雯收到第一封专诚寄给她的千里灵传书时的神情模样。
陈敬见浪翻云再无吩咐,知机地施礼去了。
左诗道:「谢谢!」
浪翻云微一错愕,心中涌起歉意。
左诗现在的苦难,所受的惊吓,与相依为命的爱女分离的痛苦,都是因自己而来。假设自己没有在观远楼上出言邀请左诗上来相见,假设他浪翻云没有到酒舖找她们母女,在旁虎视耽耽的敌人也不会选上左诗来引他上钩。
直至此刻,左诗不但没有半句怨言,还心甘情愿地接受他所有安排,还要谢他。
白望枫等人的围攻是不值一哂的愚蠢行为,真正厉害的杀奢是受楞严之命而来的黑榜高手『矛铲双飞』展羽。
鬼王丹是『鬼王』虚若无亲制的烈毒,药性奇怪,一进入人体,便会潜伏在血脉内,非经他的解药,无人可解,所以浪翻云若要救回左诗之命,便不得不亲自上京,找鬼王要解药。
这一着另一个厉害的地方,就是凡服下鬼王丹的人,视其体质,最多也只有四十九天可活,所以浪翻云必须尽量争取时间,携左诗北上,如此一来,多了左诗这包袱,浪翻云便失去他以前独来独往,可进可退的优势,由暗转明,成为敌人的明显攻击目标。
他浪翻云乃当今皇上眼中的叛贼,兼之京师高手如云,他或可全身而退,但左诗呢?解药呢?
想到这,浪翻云苦笑起来。
在范良极的带领下,韩柏搂着柔柔,穿过一堆乱石,转上一条上山的小径。
范良极忽地停下,愕然后望。
韩柏也是一呆,停下转身,奇道:「云清那……那……为何还没有来?」
范良极瞪了他一眼,一个闪身,往来路掠去,才出了乱石堆,只见面对着的一棵大树的树身上,一枝发簪将一张纸钉在那,写着:「我回去了!不要找我。」八个字。
范良极闷哼一声,摇摇头,伸手拔下发簪,簪身还有微温,范良极将发簪送到鼻端,嗅了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时韩柏放开了柔柔,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瘦削的肩头搂着,安慰他道:「死老鬼不要灰心,情场上的男女便如高手对阵,有进有退,未到最后也不知胜败结果呢。」
范良极冷笑道:「谁说我灰心了?」
韩柏见他连自己唤他生死老鬼也没有还击,知他心情不但不是『良极』而是『劣极』,心中大表同情但却找不到话来安慰他,不由想起了秦梦瑶,登时一颗心也像给铅块坠着那样,沉重起来。
范良极两眼往后一翻,脸无表情地道:「那是谁?」眼光又落在手中的发簪上。
韩柏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搔头道:「这要怎么说才好,她是莫……」
「呀!」
一声怪叫,范良极弹往半空,打了个筋斗,落回地上,上身微仰,双手高举,握拳向天振臂大笑道:「差点给这婆娘骗了!」
韩柏和柔柔一前一后看着他,均想到难道他给云清一句决绝的话便激疯了?
范良极一个箭步过来,来到韩柏前,将发簪递至韩柏眼前寸许的位置兴奋地道:「你看到簪头的那对小鸳鸯吗?」
韩柏抓着他的手,移开了点,看了会点头道:「的确是对鸳鸯,看来……看来或者是云清婆娘对你的暗示,对!定是暗示。」说到最后,任何人也可出他是勉强在附和。
范良极猛地缩手,将发簪珍而重之收入怀内,怒道:「去你的暗示,谁要你砌辞来安慰我这坚强的情场硬汉。」再两眼一瞪,神气地道:「幸好我没有忘记,这枝银簪是我数年前给她的其中一件小玩意,知道没有?明白了没有?」
韩柏恍然犬悟,看着像每条皱纹都在发着光的范良极,拍头道:「当然当然!她随身带着你给她的东西,显是大有情意……」
范良极冲前,两手抢出,抓着他的衣襟道:「不是『大有情意』,而是极有情意,无底深潭那么深的情,茫茫大海那么多的意。」他愈说愈兴奋,竟然出口成章来。
韩柏唯有不停点头,心中却想道:云清那婆娘将这簪还你,说不定代表的是『还君此簪,以后你我各不相干』也说不定,但巳口当然半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范良极松开手,勉强压下兴奋,板着脸道:「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韩柏扭头望向垂首立在身后十多步外的柔柔,忽地涌起对方孤独无依的感觉,直至回转头来,仍没法挥掉心内怜惜之意,搭着范良极肩头再走远两步,才以最简略的语句,介绍了柔柔的来历。
范良极这时才知道这美艳的女子竟如此可怜,歉意大起,点头道:「原来这样,不如你就放弃了秦梦瑶,只要了她和朝霞算了。」话一完,同时退开两步,以防韩柏勃然大怒下,挥拳相向。
岂知韩柏愕了一愕,记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向他望来,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朝霞有难了!」
范良极全身一震,喝道:「什么?」
韩柏连忙举手制止他的震惊道:「灾难只是正要来临,还未发生。」当下一五一十将偷听到陈令方和简正明两人密谋的话说出来。
范良极脸色数变,眉头大皱,显亦想到韩柏早先想到的问题。
目前最直接了当的方法,当然是在陈令方将朝霞带上京城前,将她劫走,可是朝霞和他们无亲无故,这样做只会将事情弄得一团糟,朝霞怎会相信他们这两个陌生人?要韩柏娶朝霞,只是范良极一厢情愿的事罢了。
韩柏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已成功挡住了方夜羽两次袭击,再多挡一次,便可以迫方夜羽决斗,干掉了他后我们便齐齐上京,一定还来得及。」
范良极瞪大眼,看怪物般直瞪着他。
韩柏大感不自然,伸手在他一瞬也不瞬的眼前扬扬,闷哼道:「死老鬼!有什么不安。」
范良极冷冷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韩柏气地道:「我知道,只是白发红颜,加上刚才那群人,就算我有你帮助也是死路一条……」摊手叹道:「可是现在还由得我们作主吗?而且连你独行盗这么懂得鬼行鼠窜,藏头缩尾,也给他们弄了出来,叫我能躲到那去?」
范良极嘿然道:「那只是因为有心人算无心人,给他们找到清妹这唯一弱点,现在本独行盗已从无心人变成有心人,不是我夸口……」
韩柏口中发出可恶的『啐啐』之声,道:「你以前不是说过自己除庞斑外什么人也不怕吗?现在不但给人打伤了,还被赶得四处逃命,仍要说自己不是夸口?」
范良极气道:「我几时说过自己除庞斑外便什么人都不怕?」
韩柏气定神道:「你或者没有说出来,不过你却将这种自大的心态写了在你不可一世的神气老脸上,还想骗人自己不是那么想。」他显然在报复范良极在秦梦瑶面前公然揭破他对她爱慕那一箭之仇了。
范良极阴阴笑道:「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你已变成了什么妈的韩柏大侠,难怪说起话来那么有权威性。」
「噗哧!」
在旁的柔柔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老一少两人,竟可在这四面楚歌、危机四伏的时候,谈着生死攸关的正事时,忽然斗起嘴来,真教人啼笑皆非。
两人的眼光齐齐落在柔柔身上。
在薄薄的亮质丝服的包下,这美女玲珑浮凸,若隐若规的诱人体态,惹人遐思之极。范良极干咽了一口,道:「你这饮奶的小儿倒懂得拣人来救。」
韩柏针锋相对道:「你这老得没牙的老鬼不也懂得拣云清那婆娘来救吗?」
范良极脸色一沉道:「不是云清那婆娘,是清妹!」
韩柏学着他先前的语气道:「噢!对不起,你不也懂得拣清妹来救吗?」
范良极一手再扯着他衣襟,警告道:「什么清妹,你这小孩儿那来资格这么叫,以后要叫清妹时,请在前面加上『你的』两字,明白吗?韩柏大侠!」
韩柏装作投降道:「对不起!是你的清妹。」
两人对望一眼,忽地分了开来,捧腹大笑。
在旁的柔柔心中升起温暖的感觉,她以往大多数日子部在莫意的逍遥帐内渡过,每天只能战战兢兢地在讨莫意欢心,八姬间更极尽争宠之事,从未见过像这两人那种真挚之极的感情,心中亦不由得想到两人其实是在敌人可怕的威胁下,在绝望苦中作乐,振起斗志,以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情。
范良极伸手搂奢韩柏的肩头,正容道:「柏儿!我们来打个商量。」
韩柑警戒地道:「什么?又是商量?」
范良极不耐烦地道:「我的商量总是对你有利无害,你究竟要不要听?」
韩柏无奈屈服道:「老鬼你不妨说来听听!」
范良极老气构秋地道:「现在事势摆明,方夜羽不会让我们活到和他决斗那一天……」忽地脸色大变,失声道:「糟了!我们竟然忘了小烈。」
韩柏呆了一呆,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是的!他们真的忘了风行列,这个庞斑最想要的人。
范良极燠恼道:「方夜羽这小子真不简单,只耍了几招,便弄得我们自顾不暇,阵脚大乱。哼!不过小烈他已得厉若海真传,打不过也逃得掉吧!」
韩柏听出他话虽如此,其实却全无信心,不过现在担心也担心不来,唯有期望风行烈和谷倩莲两人吉人天相吧。
范良极忽又兴奋起来道:「不再听你的废话了,来!我带你们去看一些东西。」
韩柏和柔柔同时一呆,在这样恶劣的形势,还有什么东西好看?
方夜羽站在一个山顶之颠,艳阳高挂天上,在温煦的阳光,他挺拔的身形,充满着自信和骄做。
他低头审视着手上失而复得的三八戟,看得是那么情深,那么贯注。
站在他旁边的『秃鹰』由蚩敌、『人狼』卜敌、『白发』柳摇枝、蒙氏双魔、十大煞神的灭天、绝地和金、木、水、火、土五煞,均屏息静气,静待他的发话。
众人都有点沮丧,因为在昨晚的行动,定下的目标均没有达到。
方夜羽微微一笑,望向『白发』柳摇枝道:「柳护法可知为何我将此戟让韩柏保管至决斗之时?」
柳摇枝愕了一愕,深思起来。
这亦是当日韩柏大惑不解的事,因为将自己的趁手武器交与敌人,在武林确乃罕有之极的事。
方夜羽淡淡道:「当日我看到他第一次拿起我的三八戟时那种感觉,已使我知道这人对武器的特性,有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触觉,当然,现在我们知道他这种触觉,是来自赤尊信的魔种。」略一沉吟,嘴角再露出一丝笑意,眼光由柳摇枝移往山头外葱绿的原野,像想起了当日的情景道:「所以我故意将右戟留给他,其实是以此无形中限制了他接触其它武器,亦迫他只能以右戟和我交手。」
众人恍然大悟,亦不由得打心底佩服方夜羽的眼光和心智,要知即管赤尊信重生,用起三八戟来,也绝及不上方夜羽传自庞斑对三八戟的得心应手。
「白发」柳摇枝脸色一变道:「我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玄妙,还以为将三八戟取回有利无害,不过少主请放心,我们必能取韩柏的头回来向少主交代。」
方夜羽叹了一口气道:「假设我以追求武道为人生长高目标,韩柏将是我梦寐难求,使我能更晋一层楼的对手,可是我身负逐鹿中原的大任,唉……」
蒙大、蒙二两人齐躬身道:「少主千万要珍重自己,在中原重振我大蒙的希望,全系於少主身上。」
方夜羽环视众人,哈哈一笑道:「我们这次出山,首要之务,就是打击中原武林,想当年朱元璋若非得到黑白两道的支持,何能成其霸业?昨晚我们看似未竟全功,其实已将黑白两道打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又嘿嘿一笑,哂道:「不可不知昨晚我们对付的人,都是中原武林一等一的厉害角色,若我们能轻易完成任务,才是奇怪。」
众人因恐惧方夜羽责怪而拉紧的心情,齐齐松舒,都涌起下次必须全力以赴,不负方夜羽所望的热情。
方夜羽见已激励起众人士气,正容道:「现在厉若海、赤尊信已死,江湖三大黑帮其中之二落入了我们手。白道十八种子高手心胆俱寒,又因韩府凶案陷於分裂边缘,只要我们能坚持分而化之、逐个击破的战略,中原武林将元气大伤,那时我大蒙再次东来,朱元璋便再无可用之将,天下还不是我囊中之物。」
众人纷纷点头。
要知破坏容易,建设困难,他们的目的并非太难达到,首先拿黑道开刀,将反抗的人剔除,统一黑道,扩展地盘,削弱朝廷的势力,制造不安。这目标现在已大致达成,若非怒蛟帮有浪翻云的覆雨剑顶着,则天下黑道,便已尽成为方夜羽的工具,这种由外至内逐步腐蚀明室天下的手段,确是毒辣之极,而且非常有效。
方夜羽望向『秃鹰』由蚩敌,道:「强老师的伤势如何?」
由蚩敌悻悻然道:「这范良极确是狡诈之极,老强的伤势相当严重,幸得少主赐以灵药,不过没有百日精修,也难以复原。」
一直没作声的『人狼』卜敌恭敬问道:「请小魔师指示下一步行动。」
方夜羽沉吟片晌,道:「我们一上来便占尽了上风优势,主因是在过去二十年,我们默默耕耘下,不但培养了大批可用的人才,还建立了庞大有效的情报网,以暗算明,使敌人措手不及。不过自昨晚之后,我们便由暗转明,兼且由老师等又现了身,必惹起敌人警觉。」
柳摇枝道:「尤可虑者,乃是朱元璋的反应。」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这我倒不太担心,朱元璋以黑道起家,得了天下后又反过来对付黑道,开国元老所余无几,唯一可惧者只是『鬼王』虚若无,但我们却有师兄这一着厉害之极的棋子,保护朱元璋自顾不暇,那还有情来理中原武林内发生的事。」
眼光落在由蚩敌身上,道:「不知里老师何时会抵武昌?」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蒙古五大高手智计武功均最超卓的『人妖』里赤媚。均露出注意的神色。昔日蒙皇能撤回塞外,就是因里赤媚对着了对方武功最高明的虚若无,否则顺帝能否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於此可见此人武技的强横。
由蚩敌道:「里老大现在应该也到了。」
方夜羽眼中闪过精芒,道:「既是如此,便由里老师主持追杀范良极和韩柏,若有里老师出手,那愁两人飞上天去。」
接着嘴角牵出一丝冷笑,话题一转道:「双修府处处与我作对,若我教她有片瓦留下,何能立威於天下?」
众人精神大振,轰然应是。
卜敌脸上规出一个残忍的笑容,道:「纵使风行烈逃到天脚底,也绝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关。」
方夜羽略一思索道:「我们可放出声气,让天下人均知我们即将攻打双修府。」
众人大感愕然,这岂非使敌人知所防吗?
方夜羽傲然一笑道:「八派一向视自己为武林正统,又得朱元璋策封为八大国派,西宁派更连道场也搬了往京城,近年来更是妄自尊大、崖岸自高,对双修府此等一向被他们视为邪魔外道的门派,绝不会屑於一顾。现在厉若海已死,邪异门云散烟消,双修府少了这大靠山,顿时陷於孤立无援之境,纵使我们宣称要攻打双修府,也无人敢施以援手。」
柳摇枝道:「我明白了,少主是想以此杀鸡儆猴,树立声威。」
方夜羽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理由,我是想引一个人出来。」
柳摇枝一震道:「少林的『剑僧』不舍大师?」
方夜羽眼中掠过赞赏的神色,蒙氏双魔和秃鹰三人武功虽和柳摇枝同级,但智计却要以后者最高,点头道:「柳护法猜得不错,此人经师尊定,不但是十八种子之首,武功才智还是八派第一,若能击杀此人,八派之势将大幅削弱,於我们大大有利。」
卜敌问道:「假设惹了浪翻云出来,我们恐难讨好。」
由蚩敌怒喝道:「浪翻云又如何?若他敢来,便由我和蒙大、蒙二应付,保证他有来无去。」
方夜羽淡淡一笑道:「由老师万勿轻敌,不过卜敌也不须担心。」脸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意,续道:「任他浪翻云智比天高现在对这事也将有心无力,只希望怒蛟帮会派出精兵,赶往援手,那我们或可得到两颗人头。」
众人精神大振,若没有浪翻云在,怒蛟帮又因援救双修府致分散了实力,实在是覆灭怒蛟帮的最佳良机。众人至此,不禁对方夜羽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夜羽眼中精芒再现,道:「我要的是凌战天和翟雨时两人项上的头颅,此二人一除,怒蛟帮便再不足道,而且会对浪翻云构成最严重的心理打击,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众人轰然应诺,热血沸腾,只希望能文即赴战场杀敌取胜,以成不世功业。
方夜羽向柳摇枝吩咐道:「柳护法可乘机招揽双修府的死对头『魅影剑派』,在游说的过程,可多透露点我们的事与他们知道,其派主『魅剑』刁项乃元兀未四霸之一陈友谅之弟『构江铁矛』陈友仁爱将,当年康郎山水道一战,朱元璋纳虚若无之计,利用风势焚烧陈友谅的巨舟阵,豪勇盖世的陈友仁为虚若无所杀,刁项知势不可为,避回南粤,但对朱元璋可说恨之入骨,凡有害朱元璋之事,均会戮力以赴。」
柳摇枝肃然领命。
蒙大道:「少主!对来自『慈航静斋』的女高手,我们又应如何处理?」
方夜羽呆了一呆,他不是没想到要对付奏梦瑶,而是潜意识地在回避这问题,沉吟片晌道:「秦梦瑶和师尊的关系非同小可,待我请示师尊后,再作打算。」
众人齐声应是。
方夜羽望向升上中天的艳阳,知道自己的力量亦是如日中天,只是寥寥几句话,便将黑白两道全卷进腥风血雨。
怒蛟岛。
在帮主上官鹰的书房,上官鹰、翟雨时和凌战天三人对坐桌上。
三人均脸色凝重。
翟雨时道:「左诗被掳一事,最大的疑点是对方为何会拣上她,而不是其它人?要知浪大叔和左诗最为人所知的一次接触,便是那晚大叔来观远楼与我们聚餐前,在街上扶起将跌倒的雯雯,这种一面之缘的关系,并不足以使左诗成为敌人威胁大叔的目标。」
上官鹰和凌战天默然不语,静待瞿雨时继续他的分析。上官鹰对翟雨时智计的信心自是不在话下,连智勇双全的凌战天也是如此,可见翟雨时已确立了他第一谋士的地位。
翟雨时清了清疲倦的声调,缓缓道:「所以这内好必须也知道大叔和左诗在事发那晚前的两次接触,才有可能作出以左诗为目标的决定。」
上官鹰皱眉道:「但那两次接触只是普通之极的礼貌性交往,大叔邀请左诗上楼一晤时,还被左诗拒绝了,由此可看出两人间并没有可供利用的亲密关系。」
翟雨时挨往椅背,让由昨夜劳累至这刻的脊骨稍获松舒的机会,淡淡道:「但事实上就是敌人的好计成功了,千里灵传来的讯息,大叔已被迫要带着左诗赴京了,这告诉了我们什么?」眼光移向沈思的凌战天。
凌战天瞪了他一眼,低骂道:「想考较我吗?」
翟雨时微笑点头,心中升起一股温情,他和凌战天的关系由对立,至乎疏而不亲的信任,以至眼前的毫无隔阂,份外使人感到珍贵。
凌战天眼光转向上官鹰,神色凝重了起来,道:「这代表了此内奸不但深悉大哥的性格,还知道大哥和『酒神』左伯颜的关系,知道只以左诗为左伯颜之女这个身份,大哥便不能不尽力去救她。」上官鹰动容道:」如此说来,此人必是帮内老一辈的人物。「眼中精光一闪,射向翟雨时道:」此人会是谁?「翟雨时迅速回应道:」我曾查过当左诗和雯雯送酒至观远楼时,当时同在楼内,而又称得上是元老级人物的,共有三人。「上官鹰脸色愈见凝重,道:」其中一人当然是方二叔,另外两人是谁?「翟雨时冷冷道:」是庞过之和我们的大医师常瞿白常老。「凌战天浑身一震,脸上泛起奇怪之极的神色,喃喃道:」常瞿白……常瞿白上官鹰也呆了一呆道:「这三人全部是自有怒蛟帮在便有他们在的元老,怎会是内奸。」闭上布满红丝的眼睛,好一会才再睁开道:「会否是我们多疑?根本不存在内奸的问题,而只是由於敌人高明罢了。」说到最后,声调转弱,连他也不相信自己的想法。
翟雨时淡淡道:「我还可从另一事上证明怒蛟帮有内奸的存在。」
两人同时心中檩然,愕然望向瞿雨时。
翟雨时道:「我在来此前,收到了长征的千里灵传书,带来了重要的消息。」
凌战天欣然一笑,低叹道:「真好!这小子还未死。」
上官鹰和翟雨时交换了个眼色,都听出这长辈对戚长征出自真心的爱护和关怀。
翟雨时道:「信中有两条重要的消息,就是楞严派出了手下西宁旅的『游子伞』简正明,游说隐居於洞庭湖岸旁乡间的『左手刀』封寒,出山对付我们,但为封寒严拒。」
上官鹰脸上掠过不自然的神色,显是想起封寒受浪翻云所托带之离岛的干红青。
这三年来,他虽一直设法忘记这妻子,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成功,尤其在午夜梦回的时刻。
翟雨时续道:「第二条重要的消息是庞斑与干罗谈判决裂,干罗昨晚在街上受到方夜羽聚众围攻,受了重伤,但奇怪的是庞斑并没有亲自出手。」
凌战天一愕,然后吁出一口气道:「看来大哥估计不错,庞斑决战厉若海时,果然受了伤,而且看来不轻。」接着一对虎目寒光一闪,嘿然道:「以干罗的老谋深算,怎会单身赴会?」
翟雨时道:「我另外收到黄州府暗舵传来的消息,干罗山城的人在过去数日内曾分批进入黄州府,但在黄州府一战中显然没有参与,其中原因,耐人寻味。」
凌战天皱眉道:「据大哥说,他那次见到干罗,发觉干罗已练成了先天真气,假若没有庞斑出手,谁能将他伤了?」
上官鹰和瞿雨时均露出感激的神色,若非得干羁通知浪翻云有关他们被莫意和谈应手追杀的事,使浪翻云及时授手,他们现在便不能安坐这书房之内了。
凌战天脸上现出檩然之色,道:「假设庞斑确是昔年蒙古开国时第一高手『虎宗』蒙赤行之徒,这方夜羽便极可能亦是蒙人之后,这次来搅风搅雨,恐有反明复蒙的目的。」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如此,我们要面对的,就不但是归附於庞斑的黑道高手,还有蒙人剩下来的余孽了。」
上官鹰和翟雨时脸色齐变。
凌战天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老帮主为小明王韩林儿部下时,曾与当时蒙古最强悍的高手『人妖』里赤媚交手,虽能保命逃生,但所受的伤却一直未曾完全痊癒。后来朱元璋使阴谋将小明王沉死於瓜洲江中,老帮主才与朱元璋决裂,率小明王旧部退来怒蛟岛,建立怒蛟帮,若此魔再次出世,经过这二十多年的潜隐,恐怕要大哥的覆雨剑才可制得服他。」
三人沉默下来,都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实出乎早先料想之外。
上官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道:「雨时,长征的来书中,还提到什么事?」
翟雨时淡淡道:「他正和干罗在一起。」
两人齐齐愕然。
翟雨时连忙解释道:「长征这封千里灵传书,显然是在非常匆忙的情况下写成,照文意看,是他在干罗受伤后,施以援手,现正护送干罗到某一秘处去,希望很快可以收到他的第二封信。」
上官鹰皱眉道:「这和你刚才所说,可从此证实怒蛟岛内有内奸有何关系?」.翟雨时道:「当初我反对长征去找马峻声晦气,除了怕他和八派联盟结下不可解的仇怨外,更担心的是方夜羽方面的人。」
上官鹰、凌战天两人了解地点头,因为在与莫意和谈应手的战斗,戚长征锋芒毕露,成为了怒蛟帮继浪翻云和凌战天后最受瞩目的人物,视怒蛟帮为眼中钉的方夜羽,怎会不起除之而后快的心?
翟雨时分析道:「但长征大摇大摆进入黄州府,还公然向简正明挑战,方夜羽等竟不闻不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凌战天击台赞道:「雨时果是心细如发,这事实说明了方夜羽知道了长征此行的目的,自然不会从中阻挠,最好是长征杀了马峻声,那时我帮和八派势成水火,他们便可坐得渔翁之利了。」
上官鹰动容道:「如此说来,我们帮内真的存在内奸了。但究竟是方二叔?庞过之?还是常瞿白呢?这三人均知道长征是到了什么地方去的。」
凌战天脸色峦得非常阴沉,却没有作响。
翟雨时道:「整个早上,我都在苦思这问题,现在连头也感到有点痛……」
上官鹰关切地道:「雨时!我常叫你不要过分耗用脑力……」
瞿雨时叹道:「不想行吗?」再叹一口气后道:「照我想,方二叔的可能性最少,因为他的活动围主要是观远楼的事务,从没有真正参与帮的大事,故并非做内奸的适当人选。」
凌战天冷冷插入道:「是常瞿白!」
两人眼光立时移到他脸上。
只见凌战天眼中闪着可怕的寒芒,斩钉截铁地道:「庞过之我可担保他没有问题。」
两人知道他还没有说完,静心等候。
凌战天望往屋梁,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缓缓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对老帮主的暴死不能释疑,虽说与里赤媚血战留下的内伤,一直未能彻底痊癒,但老帮主底子既好,内功又深厚无匹,年纪尚未过四十五,如何会突然一病便死,事后我们虽然详细检验,总找不出原因来,现在我明白了,我们是绝不会查出任何结果的,因为检查的人,正是在我们帮地位尊崇的大医师常先生,常翟白!老帮主!你死得很惨。」
一滴热泪由他左眼角泻了下来。
上官鹰浑身一震,颤声道:「你说什么?」他已忘了称凌战天为二叔,可见他的心头是如何激动。.凌战天闪着泪影的虎目投向上官鹰,一字一字道:「我说常瞿白不但是内奸,还是他害死了老帮主,只有他才可以在老帮主的药动手脚,而不虞有人知道。」接着一声长叹道:「大哥一直不喜欢常瞿白,我还以为是大哥的偏见,直到这刻,我才知道凭着他超人的直觉,已感到常翟白有问题。」
翟雨时按着激动的上官鹰,沉声道:「我心中也是这个人,他还有一个做内奸的方便,就是每到一个时候,便可离岛独自往外采购药物。其它两人,方二叔近六、七年连半步也未曾离开过怒蛟岛;庞过之虽亦常有离岛,但总有其它兄弟在旁。所以若要我说谁是内奸,常瞿白实是最有可能。」
上官鹰狂喝道:「我要将这好贼碎万段。」
凌战天以平静至怕人的语气道:「我们不但不可以这样做,还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瞿雨时接入道:「因为所有这些推论,都只是凭空想像,全无实据,这些年来常翟白以其高明医术,在岛上活人无数,极受帮众拥戴,若我们杀了他,会惹起帮内非常恶劣的反应。」
上官鹰泪流满脸,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披人提醒自己敬爱的严父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连翟雨时也不知应怎样劝解他。
上官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悲愤,暴喝道:「难道我上官鹰便任由杀父仇人在面前走来走去,扮他道貌岸然的大国手?」
凌战天平静地道:「假设我猜得不错,他很快便要离岛采药了,当我们确定他是一去不回,并不是贸然冤枉了他时,我们便可以开始数数他还有多少天可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