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尘眯起眼睛,伸手过去抚摸一阵,才发现那根本不只是凹陷而已。
撕拉——
他干脆猛力一扯,把那一大块区域的衣裳全给扯下来,唯有一处小圆点大小的布料,仍停留在肌肤上,不得丝毫动摇。不是鹿尘特意留下这一点布料,而是这部分布料和肌肤俨然已浑如一体,甚至融入了肌肤血肉之中,撕不掉,扯不下,宛如扎根於土壤的树木。
鹿尘深吸一口气,许许多多的疑惑解开了,他想象当时的场景。
梅超风正与三人交战,并且占得上风。暗处却有一指穿风破空,凌空虚点,击中梅超风要穴。梅超风猝不及防,一击即毙,当场身死。
因这一指力道过於凝实,衣料承载了力量,竟然不破,反而跟着一起成为了梅超风身体的一部分。
这到底是怎样一门指法?
完颜洪烈还藏有怎样的底牌?
“喂喂喂,狗腿子,你在干什么!叫你做事情!你来这看婆娘,还是个死婆娘……”
管家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了。
“滚。”
鹿尘心烦意乱,看也不看,侧身抬手一拳。
砰一声,管家的脑袋被打飞出去,原地则留下来个无头的屍体,动作凝固。
这一拳太快了,结果也太荒诞,没让人反应过来。旁边有些人还在说话,听到响动转头看过来,面上目瞪口呆,嘴里话还没停下来。
全场寂静了大约两个呼吸后,飞出去的脑袋撞在墙壁然后落下,砰砰两声,在地上滚动,流出些血迹。
这时定睛看去,上面老迈刻薄的五官还搭配着显露出愤怒的情绪,仿佛张牙舞爪的老虎。只是空有其形,个中神采却随着血迹一起流逝了。
这时候才有了进一步的反应,夜耗子第一个尖叫起来远离他,几个护院则拔刀抽剑破口大骂着冲了上来。鹿尘也有些愕然,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他没想过杀人,这完全是……收不住力。
但想了想,“杀了也就杀了,他平日里为非作歹,欺上瞒下,也就罢了。刚才还叫大家去拦截梅超风,早就该死。俗话说侠以武犯禁,不杀人还练什么武!”
又一想,“倒是我得反思反思,居然没从一开始想通这层道理,还不算是个侠客,按理说我一照面就该打死他。”
便也心平气和,念头通达。护院舞刀弄剑的来了,也不避不闪,走上去主动进入包围圈。
霎时间刀劈剑刺,流光飞沉,叫人眼花缭乱。
但忽然,这一切又一下子全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在这过程中鹿尘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脚,甚至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就像根本见不着这些刀光剑影,又或者干脆送上来挨刀子的。可随后护院们砍过来的刀剑要么飞了出去,要么断裂开来,一个一个纷纷哀嚎惨叫着倒下。
只有会武功的人才能看出,鹿尘其实动了手。他在眨眼间以极快的速度反击,只因动作前毫无征兆,动作结束得又太快,没有一丝一毫余赘,因而令人产生了从未出手的错觉。
用刀砍他的,他抢了刀砍回去。用剑刺他的,他夺了剑刺回去。打拳头的挨了他一拳,踢腿而来的受了他一脚。鹿尘不是非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强迫症,他只是将这视作一个游戏,自己给自己设下规矩,试探自己现如今的能力。
结果可想而知,无论用刀的用剑的用拳的用腿的,最后无一例外都成了死的。
这是鹿尘炼神成就高於练气炼体的象征,他对自己力量的掌控精妙绝伦,毫不浪费。
“杀人啦……”
“快去给管家说,鹿尘造反了!”
“大家快逃,他是个杀人魔头!”
“他被那女鬼附了身!”
正细细品味,却听到许许多多嚎叫。一回头,可见得诸多家奴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去,其中也包括向来最亲近的夜耗子在内。大家恐惧鹿尘,如同恐惧一个招来厄运的怪物。
鹿尘哑然失笑。
他不觉得失望,也不觉得寒心。只因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对方越是远离自己,他们反而越是安全。若他们鼎力支持,反要头疼怎样安置。
“哈,也好,反正现在无论什么高手,都在老崔那边,也不怕有什么人来找我。不过我还是得想想那一指……”
一边琢磨,一边往外走去。到门口时,侧头一看。
四下里空空如也,光一个夜耗子躲在门外,缩着脑袋看他。鹿尘五感敏锐,知道他出去之后,未能走远,又折返在此停留。
鹿尘问道,“夜耗子兄,你刻意等我,想必有话要说。”
夜耗子被他瞧了一眼,既畏且惧,一抖身子,“你……杀了人……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鹿尘听得好笑,左右看了看手上,“我手中没有屠刀,如何能够放下。”
又转头往回看,“我这路走得太对,回头反而是错。”
见他仍是嬉皮笑脸,夜耗子终於怒了,也不管这那,伸手抓住鹿尘肩膀,使命摇晃,“臭小子,我不管你是入了魔还是怎么了,你跟我去给王爷磕头认错……”
“我没做错,自然也不磕头。”
“还说胡话,听我一言。我把你当兄弟看待,绝不害你,给你花钱驱邪!”
“还驱邪,你能有什么钱?咱们还没干够足月呢,再说有了钱,不得去看大屁股娘们么。”
“还想着钱,你一个奴才杀了管家啊!”
“吓,我何时成了奴才?我自己从不这么认为。 ”
“你杀了人!人啊!”
夜耗子越是激动,鹿尘就越是平静,“你别急,是,我杀了人。可人人都在杀人,只是嘴上不说话,手上不用刀。管家叫你们去追拦截那女人,不也等於谋杀你们?富人们占据了房屋,让咱们冻死,同样也在害咱们性命。若用一位读书人的话说,他们非但杀人,还在吃人。我起码不吃人。”
夜耗子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我听不懂,我听不懂啊。你不要说这些话了,咱们是天生一条贱命,老爷们给咱们活下去的希望,怎会害了我们!?你疯了,你丧心病狂,你没有良心……”
这语无伦次的呵斥好似没有止境,他可以永远这般骂下去。
鹿尘不生气,微笑着轻声道,“老兄,谢谢你。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没人害得了我。”
这种平静反而具备着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夜耗子被他注视着,也慢慢感染了平静,越说声音越低,直至没了声息,叹了口气。
终究放开了两只手,退后两步,“你……你是否要远去了……”
“对,可惜力有未逮,带不走你,委屈你装作陌生,免去许多麻烦。”
“我知道,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鹿尘又摇了摇头,“不,你错了,夜耗子老兄,我和大家在同一个世界,永远都在。我今日走了,但冲早回来。哈,这话你现在肯定听不懂。”
他说到这儿,自己又笑了,“——但你终究会懂的。”
转过身,便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