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一顿,然后收手。
惊退。
他立即惊退。
既惊,且冷,心中还带着凄凄寒意。
这一退,似雀飞雁横,又好像一缕青烟,直退回到包惜弱和完颜洪烈身前。
追命一站定,并未停下动作,一手护住包惜弱,另一只手已去取完颜洪烈的咽喉,动作快而自然,行云流水。
他不再顾忌与包惜弱的承诺,欲杀完颜洪烈。
理由其实十分简单。
一人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所谓如影随形四个字,本来是一种比方。
但眼下这人仿佛真成了追命的影子。
追命来到包惜弱、完颜洪烈的身前。他也跟着来到了包惜弱、完颜洪烈面前。
追命出手。他也出手。
追命一只手伸向包惜弱,一只手伸向完颜洪烈。他也是一只手伸向包惜弱,一只手伸向完颜洪烈。
两人这几步的动作,几乎完全是同步的。甚至让旁人觉得,他们中间有一面不存在的镜子,一个人是现实,另一个则是镜中影像。
而在场那些个高手,无论平日多么威风,在这一瞬,几乎全都成了木鸡。追命和那人连续做出眼花缭乱的动作,他们却一步也动不了。这其中当然包括了鹿尘,直到现在他才在心里叫了一声,“草!”
唯有一个欧阳克,凝神皱眉,勉强能看得清楚两人动作的差别。
这差别就是,在这最后的动作里,追命是护住包惜弱,取完颜洪烈的性命。
而那跟着过来的那人,却是一手去取包惜弱的性命,一手去护住完颜洪烈。
看起来像是镜子般的动作,实际上是两位高手在间不容发之间的极剧烈对抗。
两人一碰乍分。
追命退后两丈,一手抓走了包惜弱,包惜弱没事。
来人也退后一丈,一手抓走了完颜洪烈,完颜洪烈也没事。
这其中变化虽多,但实则只是兔起鹘落的一瞬,直至此时才算结束。
场面静了一静,又定了一定。
那人作普通金兵打扮,但这显然只是伪装。他藏身於完颜康身边,似一个牵马执蹬的小卒,现如今才知晓是个可匹敌追命的大高手。如今显现形貌,却是个神色木然,眉眼深邃的大胡子,看模样非汉人也非金人,更似西北边儿的胡人。
两大高手对峙,其余人却不敢有丝毫动作。
追命眼睛盯着这忽如其来的大高手,却忽然叹了口气,“看来梅超风之死,并非杨康用了什么诡计,而是你所为。你大约早知道他们拦不住我,於是特意跟在杨康身边,只等我擒拿杨康的时候,再施以暗算。好算计。”
“你轻功是比我好,我没料到你能躲过刚才那一招……但好也好得有限。”
那“小兵”自顾自将完颜洪烈往后一推,转头看向追命,双眸平静,语气不咸不淡,令人有高深莫测的恐怖感觉,“追命,你遇着了我,便也别追来追去了,把命留下吧。”
“呵呵……”
追命江湖经验非凡,一眼看出他经过易容,而武功之高,并不逊色自己,也是个精气神齐达小先天顶峰的人物,心中更是电闪般转念,寻思此前那骇人的一指是何来历。
不过他越是紧张,表面上越随性,当下问道,“这位大胡子兄,你真觉得自己能对付崔某?”
“四大名捕,你年纪最大,武功最弱。经过刚才交手,想必你也知道,纯以功力来说,你并非我的对手。”
那人眯着眼睛,杀意凝聚,“除此之外,我有精兵,更有帮手,围而困之。如果还杀不了你,那可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追命慵懒的笑了笑,“老兄,你武功之高,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怎么还作无耻的围攻?不若单打独斗……”
“无耻?世上哪有什么无耻,所谓成王败寇,当我赢到最后,无耻便不是无耻,而是智慧与谋略。”那人道,“追命,无论多少人帮手,最后杀你的仍是我。记住杀你之人的名字,我叫李延宗。”
追命一听这名字,一句话脱口而出,“西夏一品堂!”
李延宗意外道,“哦,四大名捕居然听过在下薄名,荣幸、荣幸。”
追命苦笑道,“李兄大名,如雷贯耳。虽出道不过三五个月,但神秘莫测,武功高绝,已晋升西夏一品堂次席,仅在‘恶贯满盈’之下,令人不得不铭记在心。不过这下子我算明白了,域外诸国之中,大约是西夏最先响应了金国的计划。”
李延宗淡淡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这计划早已秘密展开,西夏、吐蕃、东瀛、高丽、蒙元等诸国皆有响应,我便是西夏方面代表,先一步来到金国。只是金主和至尊府主仍刻意放出消息,闲下一步,引来你这小鱼小虾,到时候用你人头祭旗,挫宋锐气。”
说到这儿,他第一次挤出笑容,只是这笑容没半点笑意,反而眼中寒光更胜,令人看了毛骨悚然,“大约你也猜到了,我随着建宁郡主而来,那伙人也根本没有走远,而是包围了全城,封死去处。你如果抱有逃走的想法,该可以放弃,因为鳌拜尚在等你。除此之外,还有数千精兵,围追堵截。你今次虽死,却死得并不冤枉。”
功力胜过自己的李延宗,加上鳌拜这个大金军中第一勇士,臻至炼体先天的恐怖家伙……还有欧阳克等人……以及数千精兵……
追命深深呼吸一口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起此前对鹿尘提醒,不要踏入别人的陷阱。但转瞬间他成了另一个鹿尘,踏入了同样严重的陷阱。
那边完颜洪烈忽然高声道,“追命,你把我夫人留下!”
如此发声,令人意外,包惜弱此前对他态度如何,人人看在眼中,谁也不敢相信他居然还惦记着这女人。
李延宗也发出一声嗤笑,却没说什么。他不屑於这软骨头的东西,但自信掌握全局,也由得完颜洪烈胡闹。
追命想到这回事,转头对包惜弱苦笑,“杨夫人,看来你该改回叫完颜夫人……”
包惜弱听了半响,谁也想不明白她有没有听懂,忽然道,“我们要死了么?”
追命不只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喃喃道,“未必,世上便没有一定的事情……”
包惜弱紧接着追问,“你找不回我丈夫了?”
追命这辈子面对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唯独此时感到羞愧,甚至不敢面对包惜弱的目光,“若能活着的话……”
包惜弱又问,“你带不走我孩儿了?”
追命觉得自己嘴巴一团苦涩,竟说不出来半句话,“我……”
包惜弱居然并未有丝毫不满,她甚至还笑了,“我不怕的,我根本不怕的,哈,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已够幸福了,哪能奢求更多?但神捕啊,你就仍叫我杨夫人吧,千万别让我改回去了。多少年没人这般叫我了,你不知道我听着多么欢喜,就这点欢喜便够了,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