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
“在所有盛大的射礼中,斡由从没有输过。但……有一次他却意外没射中靶心。”
元魁忽然低声笑起来。六太为了听清楚元魁所说的话,而微倾着耳朵。
“那次失误,斡由却把责任归咎於准备用具的下仆。他说是下仆故意将用来祈求天神降临驱逐妖魔的祈愿标靶放斜,以致於让他射偏了准头,企图以此引起凶事。并且将那名下仆处刑。”
六太微蹙起眉。
“斡由是个相当有才干的人,没有什么事他做不到。也是个通情达理、胸襟广阔的人。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他无法承认自己的失败。”
元魁呵呵地笑起来。
“我问你──枭王凭崩后,斡由有没有升山?有没有向延麒询问天意?我想应该是没有吧!如果他升山向延麒询问天意,而延麒却说他并非国王的话,斡由是受不了种耻辱的。”
“但是──”
“你想说斡由不是被人称为胆识过人且万能的长才吗?那只是虚有其表!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这样就没人相信他曾犯过错。长久下来,难道不会造就他胆识过人、通情达理的假象!”
六太感到目眩般的将视线落於脚边。元魁所说的话一句句传进六太耳里,心中的不安渐渐升起。
──那个囚虏。
“他相信自己是十全十美的,所以也要别人相信。即使受伤也会视而不见,为了隐藏自己的过失,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六太双脚发颤的走离元魁所在之处。
斡由曾说他是为了人民而站出来。就因为斡由说的话有其道理,所以六太才会对元州的绑架行动默不吭声。但……六太却忘了,满口正义的人,并不一定是代表正义的。
人总是标榜自己是正义的。如果国王及君主不是打着如此的旗帜,又如何能操纵士兵,其本质根本就算不上是正义。因为如果真是为了伸张正义,那又怎么会将人民带入苦难之中。
六太曾一再对斡由进谏,一旦引起内乱,首先受苦的便是人民。但嘴上老是说为民着想的斡由,又为何执意要举兵叛乱?如果真是为民着想,理应放弃这种会使人民陷入苦难的叛乱。六太常在说服斡由之时,感到一股沉重的无力感,这是否因为斡由本身并不是代表着正义──。
“……斡由……”
六太不禁想起那名可怜的囚虏。
“斡由……那名老者该不会就是元魁的替身吧!”
为了隐瞒元魁被幽禁於地底的事实,於是便在内宫中安置一个替身。
──快住手!老者当时无言的呐喊仍在六太耳边回荡着。
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中,老者谨守着斡由所说的话,确实扮演着元魁的替身。但……长久的时间下来,老者终究也受够这种暗不见天日的生活。
──您弄错了!快住手吧!放我出去!
斡由派人将老者用锁链拷於屋内,为了怕他吐露实情,便派人拔去老者的舌头。
“……斡由……你这混帐……”
六太清楚的感受到,即使已远离元魁所在之处,元魁怨恨的咒骂声,却好似鬼魅般挥之不去。
Ⅴ
更夜带着女官往顽朴城下方走去。一直走到位於凌云山深部底处,一排暗不见天日的牢房。这里并不如六太所居的上等牢房,但为何会有这一排牢房的存在,是为何而设置於此?早已无法自史书中考查。但很明显的,这里是无法公开於各种文件中的场所。或许,在州侯到任之时,州吏便会私下奉上书简告知此处的存在也不一定。
更夜带着女官走过一排牢房,就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一般。这里通常关着等待处决的犯人,也有些被质疑是谋反份子的犯人被带来关於此处。──当然,即使是斡由也无法杜绝臣子们的叛变。不论是居於上位者是贤、是愚,都定会存有反叛份子。
“进去吧!”
更夜打开牢门,将女官带进位於最后头,也是这整排牢房中最大的牢房。在黑暗中,更夜押着女官进入牢中,手则是暗中将牢门反锁,接着他在房间一角点起油灯。除了房间内的一盏油灯外,更夜手中也持有一盏,这二盏灯火照亮整个室内。牢房建於高低不平的岩壁上,里头则放着几样必备的家俱。更夜解开绳索,女官则颤抖不已的立於一旁。
“坐下来吧!”
更夜视线移向不远处的床榻。女官面露不安的神情,视线来回看着床榻及室内。在一阵犹豫不决后,她还是在床榻上坐下来。
“──为什么你要如此仇视卿伯?难道你不明白元州目前的处境吗?”
更夜语带淡漠的问着。
“奴婢明白。但那完全是元州背离正道,违背天意所造成的。”
“那不是打一开始就明白的吗?”
“奴婢所听到的却不是如此!”
女官深深叹口气。
“奴婢所听到的是──卿伯是为了正道而起兵,并不是起兵叛乱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卿伯竟妄想推翻陛下,射士可明白元州是在做什么样的行为吗?”
“卿伯是为人民着想的,这不是元州诸官及人民都明白的事吗?”
女官失声笑着。
“为了人民?那为什么要切断堤防!你可知王师兵数共有多少人吗?无论如何元州是输定了。卿伯难道看不清这个事实吗?胜负都已成定局,那为何卿伯还执意切断堤防,有必要再继续这可能令人民受苦的战争吗?这是为人民着想的人应当做出的事吗?”
更夜沉默不语。──但……既以举兵,就不允许败北。
“奴婢的友人是遂人府的府吏。”
女官说着,视线移向灯火。
“她是我的童年好友。她一直不停地告诉我,卿伯不应任意掌理元州的。”
“但……那是因州侯他将……”
“没错。卿伯是因州侯身体不适才暂代元州的政务。内宫的内官们也都曾听见州侯那模糊不清的叫唤声。时间都过了十五年,州侯现在连话都没办法说,所以卿伯才代理元侯治理元州。”
更夜只是静静的地注视着女官。
“既然明白,那你又为何?”
“奴婢也将同样的话对她说。──但……她听完奴婢所说的话却十分愤怒。她说──卿伯的确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一副圣人君子的样子。但如果卿伯真是个公正无私之人,为何不将元侯的情况上奏国府,并且把元州的治理权交还国府。元州是陛下赐与元州侯的,能决定州侯人选的就只有陛下。即使国王不在玉座之上,也应上奏六官,等候六官所下的指示,这才合乎正道不是吗?然而卿伯却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想紧握手中独揽的大权。即使陛下登基后,卿伯也没有归还政权!”
更夜仍是冷淡的注视情绪激动的女官。
“这叫无私?这叫正道?奴婢不明白,但她却十分清楚。斡由是个伪善者,是个披着圣人君子外衣的暴君。他所追求的不是权力,也不是富裕的财源。奴婢直到现在才明白,斡由想要的只是他人对他的赞赏及拥戴。”
“我无法容忍你说出如此偏激的言论。”
“不、奴婢已知道朋友所说的话都是事实。斡由只想要赞美,为了能得到更多的赞美才想获得权力。他不是为了人民也不是为了正道,他只是不甘屈於自己只是个受人拥戴的令尹。”
女官扭曲着一张脸。
“奴婢悔恨自己没有早些发觉到这件事,更替这个与朋友争论不休的自己感到愚蠢。──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不是吗?卿伯是真的为人民着想吗?事实上并非如此,然而斡由身边就只剩下被他所欺骗的愚者,还不时於各处散播斡由所持的信念。但那些看清斡由本性的聪明人到哪去了?奴婢的好友又身在何方?”
更夜低下眼。
“奴婢听说她在某天对斡由怒声大骂,后来就被射士您所逮捕。之后她便辞官出宫,连往何处去都不得而知。大仆曾对奴婢说过,由於城里崇敬斡由的人十分多,如果将她安置於城中,势必有人会暗中加害於她,所以才下令她离开元州。──这是真的吗?”
“正如你所说的。卿伯是那种不会处罚罪人的人。即使对方对他加以批评,卿伯仍是会原谅对方。”
“那为什么她会音讯全无?她最重要的东西都还留在这里啊!──你回答我为什么?”
“这个嘛……”
“怪物……”
更夜叹了口气,抬起眼注视着女官。
“你把她让妖魔给吃了吧?就像你想把奴婢喂给那妖怪一样──你这个人妖!”
更夜仅只是看着女官,接着笑起来。
“看来你是不会改变心意了。──这就没办法了。”
女官惊骇的站起身。
“……果真如此!”
“这是我应尽的本份。不巧的是──我正是你口中所说的愚人,我相信卿伯所说的道理。你现在如此诽谤卿伯,那你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这是斡由的命令!”
更夜摇了摇头应了声“不是”。
“卿伯并不知道这件事。一旦知道,卿伯也一定不会原谅我。可是……不论怎么说,我这都是为了卿伯好。”
说着更夜梳着妖魔身上的毛发。
“卿伯是个和善的人。但要排除异己时,就一定得斩草除根才行。”
接着,更夜没有任何感慨,转身催促着妖魔。
“‘六太’,这是你的食物。”
随着锁链解除的声音,女官快速地往后逃去。妖魔欢喜的在室内跳跃。在本性使然之下,妖魔享受着杀戮的喜悦。
──斡由并没有命令更夜这么做。
更夜听着女官的悲鸣思考着。斡由从未要求更夜执行杀戮的行为,但他却不时在更夜耳边重复着相同的话。对所有事情抱持着苦闷、不为人所理解的痛苦、对於反叛份子的怨恨、对被捕的谋反者所抱持的不安。
──说不定他们会趁机逃出来,伺机袭击我。
──如果说那时更夜不在我身边的话,那时我该怎么办。
斡由只是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他的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情,只是用令人费解的神情看着更夜,不停地重复相同的话。如果更夜建议赐死的话,斡由则会斥责更夜。但斡由又不停地向更夜诉说,牢中的谋反者是多么令人感到危险。
於是更夜瞒着所有人,独自来到牢里。──那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
更夜对斡由请求将所有犯人全权交於自己处置。在斡由应允后,他便带着妖魔走向牢房。只要“六太”将这些人都吃掉的话,就不会有屍首存在。确认过牢里连一滴血都不存在后,更夜全身颤抖的回到斡由身边回报。回去后,更夜向斡由报告说所有的犯人都放逐於城外。
每个人都相信更夜这看似合理的谎言。但吕律却感到事有蹊跷。为何眼前所见的人,要如此浑身发抖的报告?
斡由则是笑着说了声“是这样啊~”。接着将手放置於更夜头上。
──你真是个能干的臣子啊!
接着,更夜看着自己的双手,妖魔咀嚼猎物时的声音仍在耳边缭绕。
斡由在说话时的眼神闪烁不定,但仍是满脸笑容。
──即使我没说出来,你也能自话里明白我的愿望。能有你这样的臣子,真是令我高兴。当斡由将手放置於更夜肩上时,更夜终於明白斡由的真意。斡由打一开始就是如此希望,所以一直在旁唆使更夜。
自从斡由在诸官面前称赞此事后,便宣告以后犯人全交由更夜处理。
也就是说,更夜成名了暗杀者。不仅是对斡由有所危害的人,只要是对斡由立场有所危害者,为了彻底消除其存在,更夜都会驱使妖魔。
眼前的女官当然也有着相同的命运。当她公然违逆斡由之时,就注定她成为妖魔食物的命运。接着更夜就如往常一般,仔细检查地上是否还残留血迹。之后就全交给妖魔处理,自己则回斡由身边报告。──他已将女官放逐,让她自行回乡。
这是斡由及更夜间无言的秘密。斡由决不会下杀人的命令,更夜则是为了斡由,於忠义之下杀人,但这种事是不能公开。所以他对斡由报告说,他已将女官放逐。而更夜也在诸臣中得到“仁慈的射士”这个称号。
──已经习惯了。
更夜冷漠地看着女官被撕杀的始末。
听着其他人对斡由的弹劾、听着女官所发出的悲鸣、自己染满鲜血的手。
……至今都令更夜感到无动於衷。
Ⅵ
在离开元魁没有多久后,六太听到地下隧道附近传来脚步声。
六太不加思索的躲於岩壁洞中。刚好听到有人传来“找到了吗”的叫喊声。
“没有找到人!”
“如果再往下走就么烦了,这里很容易迷路说。”
“你们二个再往上头找一次。”
六太听见二个应答声,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你们二个跟我来,到下头找找去。”
不同於发令男子的紧张声音,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回应着。
“该不会真的迷路了吧?”
六太不禁双眼圆睁。──那个声音!
“麒麟目前不是无法使用犄角吗?一定是迷路了。”
“混帐、你给我安静点!”
“是是……”
六太走出岩洞,心里不停地叫喊着。
──不可能的!不应该在这个地方的!
“对了!大仆,我们会不会也跟着迷路啊?”
虽没见到人影,但前方的通路却渐渐明亮起来。六太大声的叫喊出声。
“有人在吗?快过来啊!”
瞬间,许多脚步声朝着六太所在的方向跑来。通道前头所射出的光亮也自远而近的移动着。不知道是叫了声“在那里”的声音。六太感到一种比灯火更为明亮的奇妙光源朝着自己靠近。
“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最先跑来的人,六太不由得想哭。抬头向上看,眼前的人正露出苦笑。他转过身,向远处招招手。
“大仆,这个小鬼──不……是这个小少爷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向后追来的男子点头大叫“没错”。
“您没事吧!卿伯及诸官都为台辅担心不已。”
“我想找更夜,可是迷路了……”
“请让微臣带您去。”
六太对着那名官居大仆的男子应声“好”,接着伸手捉住某个男子的脚。
“我走不动,背我。”
六太抬头看着那名男子,男子则是面露苦笑。他默默地弯下腰,让六太攀着他的肩。──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该不会又有什么让朱衡叹息不已的怪念头吧?真是受不了你!──说到这,六太再次紧抓着男子的衣襟。
就在六太紧抓男子衣襟时,一个微小的声音伴着衣服的磨抆声传了过来。
“……这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更夜自牢房回来的途中,正好碰见前来回报的大仆。
“射士,臣等找到台辅了。”
一转身,更夜的视线正好对上自远处走来的大仆。
“……台辅似乎是迷路了。”
大仆说着,示意一名小臣往前走。这名小臣名为风汉,是自顽朴游民中登用的小臣。更夜看风汉背上所背负的六太,神情复杂的叹口气。
更夜之所以没有封住六太的犄角,其用意并非是想让六太逃走。而是记起六太是更夜第一次遇到给予他许多东西的人。虽明知为了斡由,不得不封住六太的犄角,但只要一想到六太可能因此而死,更夜就下不了手。
“──六太。”
更夜急忙跑至风汉身旁。
“他没有事。但情况却相当不乐观。”
背负着六太的风汉如此说后,更夜只见六太闭着眼趴於风汉背上,似乎已失去意识。
“……先带台辅进屋吧!看情形好像真的很不乐观。”
“没错、这件事比较要紧。”
更夜指示着风汉先往内宫某条通路先行。本来更夜是想自后头跟上,但刚举起的步伐却被身后大仆所传来的笑声打住。
“哪~──那名女官怎么了?”
更夜转身看向大仆。而走在前头的风汉也回过头来看着二人。
“我奉命让她出城去了。反正城内也无她可容身之处,就随她想去什么地方吧!”
“或许她被妖魔吃了吧?”
“别说这不可能的事!”
更夜接着转身走人。──更夜心里明白,城里的每个人都怀疑更夜。虽然更夜对任何人都说,他将所有的犯人都流放回故乡。但并非所有人都对更夜深信不疑,一旦有人失踪,每个人都会怀疑更夜,决不会怀疑斡由。
更夜催促着风汉往前走,但风汉却饶富兴味的看着更夜身后的妖魔。
“这家伙真的是妖魔啊!”
“是名为天狗的妖魔。”
“真是温驯啊!它不会凶性大发吗?”
“不会。”
名为风汉的男子“喔~”了一声,接着向妖魔走近。
更夜凝神地看着男子的侧脸,男子却毫不在意的往更夜身后的妖魔走去。虽然城内的人已习惯妖魔的存在,可一旦妖魔站在身边仍会感到害怕。
“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风汉“咦~”了一声回头看着更夜。
“可是……射士不是说他不会凶性大发吗?”
“是没错。”
更夜不禁在心里低喃着“真是个怪人!”。
Ⅶ
更夜停下脚步,将风汉招进一个新置的牢房里。
“把台辅放在那里休息吧!”
男子“喔~”了声,将驮伏於背上的孩子轻放於床榻之上。
“不要太过粗鲁,将他轻轻放下。”
“情况看来很不乐观啊!”
更夜轻触着六太的额头。高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高热自更夜掌心中传来。更夜怀抱着复杂的心思看着六太。──真的这么受不了血腥味!
“刚才所说的女官,真的被妖魔吃了吗?”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卿伯是个慈悲为怀的人,如果我真的做出这种事,卿伯是不会原谅我的。”
“真的吗?但这地方还真是静的可怕啊!”
更夜笑着转头看向风汉。
“我说过不会发生那种事的。──不过、你没有动什么歪脑筋就好,如果你胆敢加害卿伯的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不知男子是否没察觉到更夜的口气,只是一幅吊儿郎当的说“可怕、好可怕”的喃喃自语。
“这里先暂时交给你,好好看守。”
当更夜交待完想走出房间时,却传来六太微弱的呼唤声。
“──更夜。”
更夜转过身,急忙奔到床边。
“不要紧吗?会难受吗?”
“……不要紧的。”
说着六太严肃地抬头看着正满脸胆心表情的更夜。不一会儿,六太深深地叹息,接着悲伤的闭起眼。
“六太?”
“更夜……你身上……有血腥味残留……”
更夜顿时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又杀人了……”
六太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
“之前你来我身边时,身上并没有血腥味……”
“现在是非常时,当然会杀人。更何况……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如果六太与卿伯敌的话,必要时我也会杀了六太。”
六太低声说了句“是吗……”
“更夜,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带我到王师那里。”
更夜顿时双眼圆睁。
“──不行!”
“那么……我去拜托斡由。”
“六太、这是行不通的!”
由於六太至目前为止都没有违逆过斡由,所以才没有性命之忧。即使斡由被逼得走投无路,也不致於想杀害六太。但──如果六太公然违逆斡由的话,那将又会如何?
六太睁开眼看着更夜。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我不会帮助斡由的!”
“六太──”
“我厌恶命令更夜杀人的人。更夜你本来是那么讨厌杀戮的。”
“──这……?”
更夜再次圆睁着眼。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曾说过的话吧!当大家伙不听你的话而袭击人类时,你不是感到十分悲伤吗?”
更夜有些心虚的看向六太所直射过来的严厉视线。
“但你现在却杀了人……那种命令更夜去杀人的人,我不承认他是你的主人!”
更夜低声叫了声“六太”。不论更夜再怎么说他没有杀人,但却没有人相信更夜;不论更夜再怎么说妖魔不会袭击人,但仍没有人敢接近妖魔。即使是斡由──他也从来没有摸过“六太”。
“……我已经不在乎这种事了。因为我是斡由的臣子,只要斡由想杀谁,我就会杀了那个人。”
听到更夜这么说,六太仍是一脸悲伤的看着更夜。而更夜则有种想哭的心情。
“麒麟不也是如此吗?只要是陛下所下的命令就决不会违背。”
“尚隆不会叫我杀人!”
“你能说绝对不会吗?人会做出什么事是不得而知的,即使是六太的主人也是如此。”
对更夜而言,斡由是个清廉洁白的令尹。──但光是清廉是行不通的。如果陛下真是完全的清廉洁白,那还能被奉为国王吗?
“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一个突然插进来的声音,令更夜及六太同时看向风汉。男子则若无其事的走至六太床沿处坐下,面带笑容的看着更夜。
“我不会叫六太杀人的。叫他做的话,还不如我自己动手来得快。”
“……你……”
“尚隆!你这个笨蛋!”
尚隆的手轻推了正想努力坐起身的六太额头。
“好好睡吧!──现在还不知道谁才是笨蛋!”
“──延王……。”
更夜低语着看向尚隆。
“──你就是更夜吧!如果你真是六太的朋友,就拜托你让他回玄英宫吧!虽然是个麻烦的小鬼,但他不在多少还是有些困扰。”
更夜的手缓缓伸向妖魔的颈子。
“是指麒麟不在而使得政务大乱吧!”
“不……是诸官整天在我耳边唠叨个不停!”
见到男子豪爽的笑容,更夜抓着妖魔的手更加使力。
“……您是为了什么目的来到元州?”
“看看有没有人跟我一样会临机应变啊!”
“难道是指卿伯?”
更夜暗地想松开紧抓妖魔的手,六太却在此时大叫。
“更夜──住手!如果你敢对尚隆动手,我绝不会原谅你!”
更夜微倾着头看向六太。
“直到现在,你仍想保护陛下?”
六太毫不冲疑的点头,即使六太不出声回应,更夜也能明白。在连阳光都无法射入的地底迷宫中,尚隆仍能清楚的见到六太的存在。──尚隆是国王,这已是无可否定的事实。
“我不是说过了?我是尚隆的臣子。”
“而我则是卿伯──是斡由的臣子。”
更夜白皙的脸带着淡漠的表情看着六太。
“只要斡由的命令我都会照做。我是为了守护斡由而存在,所以只要是有人仇视斡由,我就会杀了他。”
“即使斡由令你背起谋反的罪名?你明白斡由是逆贼吗?明白他说不定会被讨伐啊!”
“我当然明白斡由被称为逆贼及想谋夺上王之位。我也明白身为逆贼是会被讨伐,但那又如何?想灭亡国家或想要上王之位都无所谓,我只要能帮助斡由就好。”
“哪~~我呢?”
六太抬起头看着更夜。他们彼此都是同於深夜醒来,被双亲所舍弃的孩子啊!
“……我喜欢更夜。但……现在身上满是血腥味的更夜,却令我无法靠近啊!”
“这也是无可奈何。就好像六太你要守护尚隆一样,我也要守护斡由。”
“为了这个理由杀任何人都无所谓吗?你一点都不在意吗?”
六太心想──不可能会如此的。他所认识的更夜并非是这种人。
“只要是斡由说好的话,那你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杀人、毫不在意地举兵违背天理、毫不在意地任国家倾倒。更夜,你想制造出更多与你有相同遭遇的孩子吗?”
更夜却对六太悲痛的叫喊报以冷漠的回应。
“其他人根本就不明白!”
更夜的表情罩上一脸苍白。
“国家灭亡真有那么可怕吗?”
六太不禁瞪大眼。
“──更夜……”
“为什么人不可以死去?只要是人总有一天会死的,国家也总有一天会灭亡的。不论再怎么珍惜、保护,最终还是得毁灭的。”
更夜是妖魔之子。妖魔是徘徊於荒废国土之上,所以更夜也可说是於荒芜中长大的孩子。
“只要是斡由说好的话,那就好了。”
六太呆然地看着更夜──为什么更夜不明白。不论更夜心中是多么的悲凉,但也不应如此无动於衷。
“六太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但斡由却与六太你对立,我也不愿带给六太或其他人痛苦,也不愿毁灭国家,但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只要斡由说没关系的话,那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更夜!”
“国家灭亡真的那么可怕吗?如果害怕荒废、害怕死亡,那我告诉你一个更轻松的解决方法。”
更夜说着放声大笑。
“──全部让它灭亡不就得了!”
“……即使斡由死了也无所谓。”
面对六太的质问,更夜只是淡淡地点头回应。
“如果斡由想死的话,那也无所谓。”
“这里可是你的国家啊!”
突然,尚隆的声音插进二人的对话之中。六太及更夜都用着吃惊的表情,看着眼前突然站起身的尚隆。
“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属於你的,只有斡由不是属於你的!”
六太移开自己的视线乡。
“尚隆……没用的。”
“──别开玩笑了!”
尚隆对着六太大吼后,回头看着更夜。
“国家灭亡也无所谓?也就是说你死了也无所谓!你可是我的人民啊!连人民都说出这种话,那我又为何存在?”
更夜抬头看着尚隆。
“没有人民的国王,那又有何意义可言。我之所以为国王,就是因为人民将国家托付於我!如果人民都认为国家灭亡无所谓的话,那我又何必存在於此!”
尚隆的记忆回到那遥远的过往──不停向残兵败将所射的无情箭矢,居於城中及领地上的领民皆消失於火炎之中。
“我是为何而苟且偷生活至现在!曾交托於我手上的国家灭亡了。难道我是为了再次听见人民为国牺牲,再次感叹国家灭亡而来的吗?”
──你想要个国家吗?这是六太曾问过尚隆的话。
“我是为了给你一个丰裕的国家而存在的……更夜。”
更夜有好一阵子呆然地看着男子。
“我……不会相信世间有如此美好的事。”
更夜站起身子。自己何尝不想有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但……更夜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就有如自己绝对到不了蓬莱一般,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的安居之处。不论是国家或是人民──皆是如此。
“我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不知道。”
更夜扭曲着表情转过身。
“……风汉,这里就交给你了。照顾台辅的内官马上就到了,在这之前……台辅就麻烦你照顾了。”
“更夜……”
更夜回过头。
“我有言在先──如果你有意加害卿伯的话,我一定会叫妖魔袭击你的。这一点你可别忘记。”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