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〇
金燕子凝神倾听了片刻,脸上神情,忽然开始变化。这位金燕子窃听之初,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这表示他对隔壁的那位小喜子的行为很满意。小子果然是喝多了酒,来寻乐子的,并不如金盖地所怀疑的是想耍什么花招。可是,这位金燕子的耳朵忽然越贴越紧,两眼起雾,面孔扭曲,脸色也因承受不了某种特殊刺激的冲激而微微发白。脸孔发白,耳根通红。他一边耳朵虽仍贴在石墙上,眼光却已转过来盯住了佩佩姑娘。佩佩的脸红了。她虽然不知道这位金燕子听到的是什么声音,但凡是有经验的人,都清楚只有什么声音才会使一个男人表情产生这种暧昧的变化。她是个有经验的姑娘。所以她也知道当一个男人以这种眼光盯住一个女人时,他心里想的就不会是第二件事情。她没有料错。金燕子忽然放弃窃听,一转身便将她紧紧抱住,像一头饿了两个月的豹子,突然攫住一头小羔羊。金盖地金大爷暗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如今,该轮到他做他自己欢喜做的事情了。
隔壁石屋中,应人喜松手放开小玉姑娘。小玉姑娘脸红如火。她不在乎跟一个男人真刀真枪,抵死缠战,但却很不习惯像今夜这样,双方衣服穿得好好的,紧搂着假厮杀。但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应人喜原跟她聊得好好的,不知是何缘故,竟突然抱住她,於她耳边低语道:“就当是在床上,愈肉麻愈好……”这一点她当然做得到。而且做得很好。但就在她浑然忘我,真假难分,觉得就这样也很有意思,也是一种享受之际,应人喜却又悬崖勒马,中断了好事。她不是个红姑娘,很少有贵宾光临她这间石屋,当然更难得有一个像应人喜这般年轻英俊而又讨人喜欢的男人找上她。所以,虽然是一场假戏,她却真的动了情。
“应大哥!”她低声问,这是他们刚才“亲热”时的“昵称”:“这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跟别人打了赌,输了东道,不得不来,实际上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应人喜摇头,指指隔壁:“有人偷听。”小玉当然不相信:“佩佩不是那种人,而且这石壁很厚,声音再大,隔壁也听不到。”应人喜拉起她的手,端起烛台,走过去指着壁上的一排细孔,悄声道:“看到没有?你如果不相信,你也可以凑上耳朵,听听他们的声音。”小玉感觉好奇,果然依言将一边耳朵贴了上去。但她马上就呸了一口,红着脸躲开了。应人喜接着听,微微点头道:“果然就是这小子!”小玉道:“谁?”应人喜道:“金燕子上官万堂。”小玉道:“这个人我认得。他一向都是找盈盈,今天不知道怎么又看上了佩佩。”应人喜当然知道原因。因为他也是男人。他知道这正是男人比女人下贱的地方。很少有女人如此随便,而男人只要受到了挑逗,随便碰上一个女人,都是西施。就像母狗喜欢雄壮的公狗,公狗却从不对母狗挑剔一样。他自然不便将这种道理解释给小玉听。
小玉想了想,又道:“金燕子这个绰号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轻功好得像燕子一般的意思。”应人喜轻轻叹了口气:“但这显然又是个想要别人上当的外号。”小玉道:“要别人上什么当?”应人喜道:“要别人误以为他看家的本领只是轻功一项。”小玉道:“实际却非如此?”应人喜道:“我担保这厮的一身内家真力,在今天快活林中,至少可以列前五名。”小玉道:“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本领?”应人喜苦笑笑道:“当然是为了干坏事时,可以获得方便。”经过这一阵闲聊,小玉的心情已渐渐平复下来,所以她也忽然想起那个她还没有获得解答的问题。她冲疑地道:“应大哥今夜……”应人喜微笑道:“借道。”小玉茫然道:“借什么道?”应人喜微笑道:“你的容貌和素养,其实并不比‘梅妃’、‘石榴’、‘盈盈’、‘佩佩’她们逊色。而你看上去好像不及她们俏丽,那只是因为你并没有像她们那样刻意修饰的缘故。”
小玉又红了脸道:“应大哥真会夸赞人。”应人喜笑道:“我不是夸赞你,而是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你不愿打扮自己的原因。”小玉显得很不自然的笑了笑,道:“那是什么原因?”应人喜附上她的耳朵,轻轻笑着道:“因为这间石屋是本林秘宫的第七号出口,你们主人不希望它经常有人出入。”小玉一愣,忽然露出惊喜之色,也附在应人喜耳边道:“小玉不知道应大哥原来是自家人,尚望应大哥不要见怪。”应人喜搂着她轻轻吻了一下道:“你很聪明,也很尽职。如果大哥可以同时爱上两位女孩子,第二个女孩子就是你。”
莫道相思苦。人无相思不知爱。莫道相思苦。唯有相思见真情!应人喜与英枫在秘宫中相见,两人心中都有说不完的千言万语。但两人见面后,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以最原始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情和爱,他们以饥渴的心灵,尽情吮吸着从对方躯体中挤压出来的蜜汁!他们把握住每一寸得来不易的时光,尽情奉献,尽情享受。他们对目前的大局,彼此心中有数,本来就用不着多说什么。他们的研商,只是交换了几个人的名字。他们都知道今后应该怎么做。今后所面临的危机,更增加了他们彼此怜爱。武林富豪金盖地,金燕子上官万堂,都是当今江湖上首屈一指的人物,而这两人显然也和江南四瘟一样,都不是该一秘密集团的主脑。一场大厮杀已迫在眉睫。这次事件过去之后,谁也不敢说他们是否还能活着相聚在一起。江湖多风暴。恩怨无已时。他们又怎能不珍惜这一刻?
第二天,应人喜返回黄字宾馆时,鲁大器正在收拾行李。应人喜一怔道:“你这是干什么?”鲁大器反问道:“你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你难道看不出我在干什么?”应人喜道:“这是谁的主意?”鲁大器道:“我自己的主意。”应人喜道:“你决心要走?”鲁大器道:“走定了。”应人喜道:“带着石榴一起走?”鲁大器的脸红了:“还不一定,她说她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却还没有去找桑总管商量。”应人喜想说什么,忽又忍住,最后点了点头道:“好,你走!”鲁大器没想到应人喜居然没有强行拦阻,反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你不一起走?”应人喜淡淡地道:“你要走了,我想不走也不行。”鲁大器大喜道:“好啊,快收拾吧!这种鬼地方,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应人喜道:“我走是一定要走,但可不是跟你一起走。”鲁大器一呆道:“为什么?”应人喜道:“因为我们分散开来,大家才有一起活下去的机会。”
鲁大器又是一呆,忽然发怒道:“你想吓唬我?你以为我一走出这片山区就会被人宰掉?”“放心,绝不会。”“那你满口死啊活的,是什么意思?”“意思很简单,你是我的宝贝表弟,谁要杀了你,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只有捉活的,才能对我这个小喜子产生威胁。”“你以为武林中还有第二个快活林?还有人想绑架我?”“空口白话,一定很难令你信服,所以你不妨试试,我可以守在这里等通知。”鲁大器有点动摇了!如果换了别人,这种话他一定不相信,如今说这话的是应人喜,他就不敢当做耳旁风。“你以为谁会这样做?”“你忘了我们今天为什么会来到快活林,以及这几天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送掉性命。你知道的,碰上这种事,我不能不管。而我爱管闲事的毛病,一定有人不高兴。他们对我一时也许还拿不出什么办法,如果鲁少爷落了单,他们的机会就来了。所以,你如果一定要走,我敢担保,必然有人对你非常感激。至於以什么方式表达,那就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