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漕舫船上房间又多,空间也大,是比其他的船住着舒服,就连跟来的四个仆人张璘、朱大、丫环、婆子每人都分得一间。此时贺儿和芰荷正在张璘的房里陪着他呢,刚才的那一跤可摔得不轻,现在他还疼得呲牙咧嘴呢。“张璘,好样的!是条汉子,危机时刻还得是我们陆家人,回去我和老直说说,以后不用守大门了,到院子里做个管事的吧。”贺儿为他骄傲夸赞道。“你今后就是我哥们了,以后谁欺负你,就是不行!告诉我,我罩着你。”芰荷从来没有如此感动过,难得遇上了这么一位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朋友,“我这个人最重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敢出头。芰荷这个名字就是根据屈原《离骚》的语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我曾祖也有首诗说到‘稽山云雾郁嵯峨,镜水无风也自波。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芰荷’。这芰荷就是出水的荷花,我这敢出头的性子是胎里带出来的。”两个姑娘正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感激之情时,朱大推门走进来,一手握着一节蜡烛,一手擎着一只大碗,慢声慢语地嘴里说着:“两位小姐借光了,我给他上药。”芰荷低头看着碗里,用鼻子嗅了嗅,“酒,清洗伤口啊。”“对喽,用酒清洗伤口,再涂上药膏,过几天就好啦。”他将蜡烛放在桌上,用布沾着酒细致地抆拭着血污,“拨了盖卡吐了皮啦,这么大的一块,得费我多少药膏啊!我这药可神奇了,土三七加熊胆熬的,瞧好吧。”他从怀里摸出了个蛤蜊,打开来用手指扣出一块棕色的药膏,均匀地涂在伤口上。他抹完后欣慰地说了声“行撩”,待他抬起头来时,猛然发现两位大小姐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强装震惊地问:“你们看我做什么?”“你是辽东人?”“你个仆人,还有熊胆?”小姐们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那什么,你们看出来了。我祖上原来是辽东人,武帝万岁通天元年松漠都督契丹人李尽忠和他的内兄孙万荣杀死营州都督赵文翽反周,我家为躲避战乱入中原下江南,后来家道中落,才进朱家为仆。但在北方学得的医术是代代相传,只因囊中羞涩,配药需要的名贵之物只好用平常材料替代,如这熊胆是狗胆,还有这舒筋活血的虎骨膏药,”他取出一贴黑膏药给她们看,“虎骨其实是猫骨,这膏药现在不能贴在扭伤之处,会适得其反的,得先用凉水冲洗镇痛,明天才能敷上。好了,我端凉水去了。”他急急忙忙地走出房间。贺儿疑心重重地嘀咕着,“他不会是渤海国的那个逃犯吧?”芰荷把嘴一撇回应她,“就他那模样,王弟?他也配,打死我也不信。”贺儿也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转眼间,漕舫船已经划入到无锡河界,这段江南运河更加是商旅往返,船乘不绝。“前方左岸就是惠山,锡山了。”周陌立於船头手指前方对义玄和尚说道,“看那儿,前面突兀的小峰是锡山,后来连绵的是惠山。人说无锡的得名就因为此山而来,相传是由秦王嬴政手下大将王翦定的地名。战国末年他率兵讨伐楚国,驻军锡山,士兵在埋锅造饭中掘出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十二个字‘有锡兵,天下争;无锡宁,天下清’。当地百姓告诉他,此地先前盛产铅锡,但近年来已逐渐减少了。王翦听后言道‘此碑露出,天下由此渐宁矣’,他便以此取名为无锡。”义玄远瞻西北向的小山感慨道:“善哉,山上无锡就安生了吗?我看不见得,人间似万花筒诱惑太多,
世人执迷不悟,总在六根、六尘、六识中打转转,只因不肯平静地坐下来从心上去感悟,总等着别人带着他向前走。人云亦云,人家说安生就以为安生了?动动脑子吧!不会学而不思则罔,不耻下问,喋喋不休,看似理直气壮的,可你纵使千言万语,掰开了揉碎了讲,到头来他还是不通的。殊不知这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从诸人面门出入,让没有证悟的人看一看。”“什么无位真人?”小猪莫名其妙地问。禅师笑着回答:“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撅。”便不再讲下去了,望着惠山如苍龙合遝的山峦,篁木浓翠,松涛滚滚,和尚吟诵道:“大道绝同,任西向东。石火莫及,电光罔通。”朱大弯腰从舱内走出来,四处找寻着,“小青,小青!”闻听他的呼唤,船尾正看艄公摇橹的陆小青蹦跳着过来。“大小姐,这个送给你。”他从身后拿出一柄木剑送给她,“碧霄仙子,这榆木剑才削成的,留着仗剑走天涯吧。”这时,船尾有人惊呼:“我刚买的船板怎么不见了,还有桐油也少了,见鬼啦!家里的,你看没看见?”厨娘没好气地回应他,“没用的东西!一块木板都看不住,是不是掉到河里去了?” 船到锡山码头,不管是上水还是下水的客船,都要在这儿停泊,上岸去拜一拜惠山寺的菩萨,更主要的是品一品天下第二泉的清茶。周陌他们也不例外,弃舟登岸,穿过山门外的石坊,石阶两侧是熙熙攘攘的货摊,卖得最多的还要数那镇邪降福泥捏的大福娃了。虽说惠山东岳庙庙会已过,可叫买叫卖之声,讨价还价之趣此起彼伏,仍然格外热闹。随人流往里走,不用担心会走岔了路,都是去寺里进香的。黄色寺墙延伸之处就是上悬“昌师院”的山门了,不管寺名怎么变来改去,固执的老百姓还是叫它惠山寺,提起昌师院来倒是陌生了。驻步金莲池观赏天下只有三处的金莲,方池之水很是清冽剔透,传说食过即可成仙的金莲却未看出有何非同寻常之处,想是来得不是时候,莲花早已败落了吧。过了金莲桥,前面就是巍峨的大同殿,大殿四周回廊可通,殿左药师殿,殿右弥陀殿。殿后演法堂,演法堂左为斋堂,右为禅堂。殿旁那两棵大可容抱、苍翠浓郁的六朝古松下,就是鼎鼎大名的听松石床了。石床通体呈紫褐色,表面平坦,一端翘起如枕,宛如卧榻,可供人坐卧,游人至此多脱鞋入榻,沉下心来静听风中松涛之声。石端刻有大家李阳冰所书篆体“听松”二字,小猪惋惜地对三个姑娘说:“三位仙子,你们可是来晚了。这石头原本是可以测量人的身长,无论高矮胖瘦,只要往石床上一躺,它便神奇地扩大、缩小,直到长短与石床上的人个头一样,石头成精甚是灵验。后来有一个身怀六甲好事的女人硬要测试,害得神石不知如何是好,一急之下法力尽失,所以说你们来晚了。”小青撅起小嘴呢喃着,“好可怜啊,五奴要上去试一试,看它找回法力了没?”她手拄石沿爬了上去,躺下来忐忑地等着,可身下的神石还是冷漠地纹丝未动。芰荷换下小青也凑趣地躺下,石床依然如故,她大失所望地拍了顽石两下。“贺儿,你也来试试。”芰荷心有不甘地一面下来,一面唤着。
“喂,借光,先让张公子来,公子您请。”芰荷一抬头见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四个男人,其中一个体格健硕,举止粗俗,皮肤像是在卤水里腌过三年,又晾在海风里晒上三年,最后成了能和牛皮媲美的枣红色。使其印象最深的还是正对着她的那张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刀刻般条条皱纹的大平脸。“我们时间紧,要赶路程,先让这位张公子躺一下。”那大平脸微醉着就待丫头起身腾出位置。“不行!有没有先来后到,这个岁数了怎么为老不尊呢?”芰荷听他们要加三儿,怒从心头起很是反感,立刻竖起眉梢坚决不让。大平脸一听便勃然大怒道:“出言不逊的死妮子,不让就不让呗,怎么就为老不尊了?”他一指身后的高大俊朗的老者申述着,“这位张公子,乃是海内名士。大家都怎么夸他啦?”一个鸭蛋平脸的同伴回答他:“出口成章,落笔生花,题目佳境,言不可刊置别处,此为才子之最也。”“对,金护卫说得对。”大平脸点着头给予肯定,他接下又说,“就连当今文坛坐头几把交椅的杜牧都说他,怎么说他来着?”另一个瘦高个子大扁脸补充着,“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对,朴护卫说得好。我们有关乎民族存亡的急事要去办,你们怎么就不能让一让呢?”那人愤愤不平地说。芰荷也不服气地顶撞道:“既然有如此重要的大事要办,你们还喝酒,还有心情来游山玩水?”见这姑娘毫不怯懦,大平脸一时也语塞了。那位号称海内名士的张公子醺醺然见此情景,很是不爽地教训道:“什捂拔嗦,就是有天大的事,这酒是一定要喝的,惠山也是一定要来的,这听松石床更是一定要趴一趴的。如今的毛孩子们怎么这样目无尊长呢?多读读刘向的《孝子传》吧,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看你们才是药吃多了呢。”芰荷还想争执说下去,却被贺儿伸手拦住了,她向老者柔声地问道:“恕晚辈失礼了,敢问您是家住丹阳横塘,写过‘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的张祜张伯父吗?”老者闻言不禁一愣,吃惊地反问她:“对呀!我是住在丹阳,我是张祜,我是写过那几句呀。姑娘,你是谁啊?”陆贺儿眉头舒展抿嘴乐了,亲近地回复他道:“我父亲是苏州陆翱,过去我们不是邻居吗?”“哦,你是楚臣的闺女呀。都长这么高了,我们是做过邻居,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你。”他笑逐颜开地介绍给大平脸,“阎长啊,这是我邻居家的孩子,没想到在这儿遇到啦,一晃也有十多年了。丫头一说就想起来了,我这记性还行吧。”大平脸的表情瞬间凝重了,但马上用谄笑遮掩住,不住地奉承着,“老英雄,您太行了!”“行什么还行,两个月前还抱过我呢,这会儿就忘了。”小青毫不隐晦地抢白着。“你又是谁家的闺女呢?”张祜困惑地端详着她。“张爷爷,看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家的鸭子你算是白吃了。”“啊!想起来了,你是望鲁的小女儿小青吧?哎,你背着木剑像是个小女英雄啊。”贺儿又逐个为张祜介绍其他人,每听到他们的来头,大平脸脸上的皱纹越加的紧凑了,只是原本就不浅,别人都没有觉察到。老者看着这些晚辈兴奋异常,“什捂拔嗦,阎长啊,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大家都聚到这惠山来了,孩子们,你们先趴好啦。”贺儿真心地礼让他,“张伯伯,你是长辈,理应您先趴啦。”“老伯先趴!老伯先趴!”在场的众人都执意让老者先趴,半推半就间张祜已躺在了石头上,大平脸好像发现了奇迹,煞有介事地惊呼道:“石头又活了,你们看老英雄头上脚下和这石床不差毫厘,您真是大福大贵之人啊!”经他一番恭维,老英雄心花怒放起来,心情好得很,可转眼却打起鼾声。周陌俯身关切地问:“伯伯,你的酒可没少喝啊,这寺后的泉水是很出名的,不如晚辈敬上一杯解解酒劲。”“不必了,我们还有事要去办!”大平脸似有顾忌急忙阻拦。张祜却不以为然地起身决定道:“刚才在船上是喝了不少,阎长啊,你们几个太盛情难却了。老夫早听说茶圣陆羽品这惠山泉水,谓之为天下第二泉,就差这几步路了,还不过去看看。孩子们都随我来,谁也不许掏钱,给老夫一个薄面,由我请大家喝杯茶,也鉴赏鉴赏这泉水是如何的神奇?”
往山里面走了不远,见平地上砌有两围石栏,一圆一方,正和着天圆地方的寓意。石栏边支着个茶棚子,里面的茶客却是不少,提鼻一闻满是飘来的幽幽清香。大家落座,茶博士殷勤招呼着,“你这里有什么茶呀?”张祜坐东自然先开了口。“这位爷,小的这儿就一种茶,无锡银毫,二泉水泡银毫茶,晶莹隐翠,清香鲜醇,乃绝配上品,所以又叫二泉银毫。”“好,就来它吧。”不多时杯壶上得了,茶博士将茶沏上,张祜环视庭院后说道:“现任淮南节度使李绅曾在这里苦读十年,还写出了《悯农》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又指着前方的石平台问茶博士,“那就是华陂吧?东晋孝子华宝的故居啦。”博士笑盈盈地回答:“正是,你老知道的可真多。”张祜不出所料地点点头讲道:“这华宝可是大孝子啊!华宝的父亲名华豪,在东晋安帝义熙末年,跟随刘裕去长安北伐。临走时,他对华宝说‘等我打完仗回来,为你结发戴冠’。刘裕的军队所向披靡,大破后秦皇帝姚泓的部队,灭了后秦。华豪又跟随右将军朱龄石出征,在陕西的雍州与大夏的赫连勃勃遭遇,不幸战死。噩耗传到无锡,等待戴冠的华宝恸哭不已。从此,他终身不戴冠,不娶妻,为后世所称颂。”站在旁边提起水壶的茶博士佩服之至,“你老,学识真是渊博呀!茶泡得了。”“我看华宝就是个大傻子!若是我,生一堆的儿孙,带他们跃马扬刀为嗲嗲报仇去,那才是正事。”芰荷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张祜以长辈的口吻指正她,“芰荷呀,你是少了几分你先祖的儒雅,多了些你父亲贺泰的豪情。做事情不能只讲打打杀杀,还要立於根本,讲求仁、义、礼、智、信。就拿我们清河张氏来说,受赐姓之始祖挥,乃轩辕黄帝第五子,为三妃彤鱼氏所生。观弧星,司弓正之职,始制弓矢,赐姓张氏,世居清河,厚德载物,德行天下。老祖张幸,十六国时仕南燕,任东牟太守,忠义廉洁,独挡一方。不想南燕为东晋刘裕所灭,末帝慕容超刚愎自用终被诛杀。每当想起献武皇帝慕容德救国家於危亡,力挽狂澜,创南燕盛世,是何等的激情澎湃。然后继颓废使大业毁於一旦,望灰飞烟灭之故土每每扼腕长叹。正如杜甫所云‘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小猪挨个把茶水满上,毫茶条纹紧而卷曲,叶嫩翠绿,白毫披覆,在水色透明的泉水中尽情舒展着,细品慢饮顿感甘冽可口。“好茶啊。二公子呀,你父亲银链横江周海山和大公子铁掌周阡我是认识的,至於你,我可是初次相见。你刚才为我们倒茶,应该先给这几位满上,因为他们是不远千里而来的客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位是新罗大相张保皋驾下六骁之一的阎长将军。”他指着大平脸说,又转向另外两个人,“这位是金护卫,那位是朴护卫。渤海国王弟大虔晃率众潜入江南,意在铲除鲜卑慕容氏金刀遗脉的消息就是这几位义士不辞辛劳地传来的。”三位新罗义士谦卑地欠身示意,“国家大事,理当如此。”小猪见几位的茶碗里又要续水了,他赶忙提壶预加,可壶已是空的,“茶博士,添水来!”那博士疑疑冲冲地挪过来,晃晃水壶无奈地回道:“没水啦。”“怎么我们这么倒霉?卧石石死,喝水水枯!”芰荷闻听晦气地说。“这位小姐别急,不是泉水枯了,是泉水被人征用了,得等他们装完水我们才能接。”大家抬头看过去,可不是,石栏边上站立着几个官兵,挎刀立枪挡着井台。又有几名衙役模样的人正从池里汲着水,一桶桶地往水车里灌着。“他们是哪个衙门的?”张祜低声询问茶博士。茶倌神秘地回答:“没明说,好像暗示是淮南节度使的人,取水要往京城里送。那轿子前倒背手的是他们的长官。”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一顶官轿前确有一人仰头向天若有所思。“老夫还当是何人,这不是温庭筠吗?”随后他站起身高声喊着,“飞卿,过来,飞卿。”那轿前相貌怪异,不修边幅,粗衣粗褂,头罩折角巾的中年男子,笑咪咪的一张脸上顿是展现惊喜之色,快步上前热情地打着招呼,“张老师,怎么您也在这儿?刚才我只顾看云彩,想着诗词啦,真没注意到您。”中年人用余光一扫其他人,当目光落在贺儿和周陌的脸上时,他又是一惊,“怎么题扇桥上的俊男美女也在这儿呀?”张祜假意生气地嚷道:“我们比你早到了一些,可你来了,我们的茶水却断顿了。”温庭筠往桌上一看,立即明白了,向茶博士吩咐说:“快去提水去,就说是我说的,先依着客人用。”大家又重新落座,博士喜滋滋地加上了茶盏。“大诗人,你又酝酿出什么奇词雅句来啦?”李祜满脸全是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温庭筠谦虚地回答道:“晚辈在张老师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刚才在来的路上偶得几句,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老者听后真诚地赞叹,“好诗呀,又是一首流芳百世的好诗呀!”“哪里呀?张老师的一句‘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能顶上我的百句。”温庭筠掩饰不住一脸的倦容,连打着哈吃,张祜关心地问他:“怎么晚上没休息好?是啊,衙门口应酬多。”“张老师,取笑了,我个跑腿的,有什么应酬啊?为保证泉水新鲜,今早我们披星戴月就出来了。”他活动活动脖子解释着,“绅哥明日就要进京赴职了,特地托我来采几桶惠山泉水,带给京城里的李德裕,李相对这天下第二泉的泉水是情有独锺啊。”李祜好奇地问:“李绅又要做京官了,可喜可贺呀。也对,带头大哥当朝得宠,官升宰相,位极人臣。这帮摇旗呐喊的兄弟们也不能亏待了呀,这回赏了个什么官呀?”温庭筠会意地小声耳语,“稳婆子传喜讯,升了!绅哥回京入相,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祜很是意外地张了张嘴才说:“好大的官啊,也不出所料,牛李党争这么多年,此起彼伏,恩恩怨怨。李德裕有学士之才,处事雷厉风行,出手不拘一格,有魄力,有手段。却心胸狭隘,乐与士族门阀勾肩搭背,无宰相之度啊。此次他东山再起,必然是不遗余力,铲除异己。和那些迂腐无为、满口仁义道德、庶士寒门出身的牛党相比,一个似能穿针引线纳出千层底,但扎在手指上鲜血直流的锥子;一个似无滋无味只能添饱肚子,但百姓能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年糕。锥子有锥子的好坏,年糕有年糕的优劣,这次牛党党徒不给贬到崖山去就是万幸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几十年的大唐官场是见得太多了!”老者突然间又停顿了,诡秘地问温庭筠,“你不是李党的吧?”温庭筠像被马蜂刺了一下,脑袋使劲地摇着,“张老师,你别戏耍我了。我哪个也不是,我是无党无派人士。”张祜哈哈大笑道:“我们都是无党无派人士,来,以茶代酒,干一个。”温庭筠吧嗒着嘴不住地称赞:“这茶水的味道真不错呀,茶博士再来一壶。”
离开二泉,众人按原路往回返,出了山门,边走边聊并未留意集市上的人群。尤其是张老公子酒也醒了,神清气爽,像只刚打过盹的苍鹰欣欣然睁开了眼,他正摆弄着小青的木剑,兴致高昂地评论着。“青儿,你这木剑削刻得倒还精细,这篦点纹似有北方肃慎部族的遗风,它取名字了吗?”张祜反覆端详着。“肃慎是什么人啊?”陆小青忽闪着大眼睛求识地问。老者显出一付学者风范,细致地为她讲解道:“《山海经》中云,东南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自舜﹑禹时臣服於中原,入贡楛矢石砮而闻名。”“什么是楛矢石砮?好像是一种箭吧。”走在老者右边的芰荷好奇地问。张祜挥了挥手里的木剑对她说:“芰荷呀,你说得对。楛矢是用太白山(长白山)的铁桦木制作的箭杆,石砮是松花江中坚硬的青石磨成的箭头。青石相传是松脂入水千年所化,色青绀,纹理如木,坚过铁石。肃慎人众虽少,却多勇力,处山险,善射发,能入人目,弓长四尺,力如弩,箭长一尺八寸,镞皆施毒,中人便死。隋朝以后称为靺鞨,分粟末、白山、伯咄、安车骨、拂涅、号室、黑水七大部。现雄居白山黑水的渤海国就是粟末靺鞨首领大祚荣所建,其南拒新罗,西抗东胡,享有海东盛国的美誉。”他扭头向大平脸阎长求证,“闫将军,这渤海国你应该最熟悉,早年间高宗应新罗王请求,相继灭了百济、高句丽,你也知道那时由濊貊人、扶余人、靺鞨人和三韩人组成的高句丽是多么的骄横威猛。依仗大唐的武功神略新罗金氏才得以一统三韩,尤其白江口一战,逐倭国退回祖州,粟末靺鞨人也趁此良机创立了渤海国。国与国的争斗都是为本民族生死存亡的大计,有多少仁人志士血染疆场啊!匈奴、突厥、回鹘、吐蕃、南诏、柔然、吐谷浑,乃至五胡十六国,哪个不是在夹缝间崛起,在抗争中兴衰?那烈烈西风吹鸣的白骨难道不对后世子孙激励鞭策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新罗人阎长哼哈应和着,他那双狡黠的眼睛四下搜索,心思全没放在谈话上。猛然从人群中站出一人,立於道中拦住了张祜的去路,这紧身白衣装束的汉子圆饼脸上满是杀气,他用手点指大吼道:“张祜,你这新罗人的爪牙,坏我渤海国的大事。你可知道新罗图谋联合鲜卑慕容金刀余孽,聚集契丹八部、库莫奚、室韦九部及鲜卑诸后裔与我为敌。血雨腥风即刻席卷忽汗州,渤海百姓生灵涂炭就在眼前。我,渤海国王弟大虔晃,奉国王大彝震之命南下铲除余孽,救民水火,力挽狂澜。不想十七位义士因你为国捐躯,这笔血债你就是死几回也抵不完,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啦!看刀。”眼见他从腰间抽出障刀迎面削来。张祜本能地往后一闪,一刀扑空,接着第二刀接踵而至,这刀法全没有花架子,讲究的是迅猛异常。阎长奋身向前,随手抓起商贩摊上的红木长念珠,甩向障刀一绕一缠,借势双手横勒,与刺客成僵持之势。还在呼吸之间,那人大喊道:“新罗南蛮,我这就去了你的诸烦恼!”他运力拧刀, “咯噔”一声,珠子似撒水般散落一地,障刀斜下正砍在阎长的左臂上,顿时衣袖为鲜血尽染。待他再次启刀,张祜的木剑也到了,老英雄剑姿矫健敏捷,恰似天神驾龙飞翔。起剑时气势如雷霆万钧令人屏息;收剑时平静得好象江海凝聚的波光。不愧是得到了公孙大娘的真传,李十二娘的高徒啊!有诗赞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劈劈挑挑,那刺客已忙得乱了手脚。张祜积丹田之力一声大吼:“开!”只听“嘡哴”,障刀被磕出多远,那圆饼脸已顾不上去捡刀了,转身落荒而逃。金、朴两护卫正要腾身去追,被老英雄伸手拦住,“穷寇莫追。”他心疼地察看着阎长的伤势。山道上围观的游客窃窃私语着,“这位使木剑的是谁呀?”“你不知道?他就是海内名士、红鞋子的师弟张祜张公子呀。”“那个要杀他的人是谁呀?”“那个逃跑的呀?他自己说是渤海国的王弟大虔晃。”“发生什么事呀?彼此这么大仇。”“这段我可听清楚了!好像是渤海国要灭了姑苏慕容,张公子给通风报信了,没灭成,还搭上了十几条人命,接梁子啦。渤海国的王子要报复杀张公子,是新罗朋友给挡了一刀,够义气!”“凭啥你说灭谁就灭谁呀?慕容家是多好的人家啊,张公子做得对。这帮北侉子不是虔晃,我看是欠揍。”经刺客这么大张旗鼓地一吼,对事件的来龙去脉,围观的百姓们好似已是了然於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