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快起,老夫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白敏中双手相搀。
沙陀酋长并未起身,而是从靴筒里抽出把金质的马鞭敬献道:“大帅,小人愿追随您的麾下,死一百次、一千次,决不皱一下眉头。这是我的马鞭,是当年从乌介可汗手里夺来的,今日献给大帅,您用它指向直个垛儿、那儿个垛儿,小人没有二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定在所不辞。”
白相爷从心里往外地高兴,又伸手去拖拉朱邪赤心,“将军言重了,什么死一百次、一千次的,我们彼此惺惺相惜,日后相互照应,就是自家人了吗?”
老人的眼睛被金子的光泽迷住了,他顺手接过鞭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是回鹘乌介可汗的马鞭子?打眼一看就是非比寻常,看这做工、这成色、这花纹。这么好的东西还是将军你自己留着用吧。”
“大帅,小人是个粗人,怎能用得起这么显贵之物呢?人们都说物有所值,这鞭子放在我直个垛儿就是根抽马的家什;可到了您那儿个垛儿,是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令旗。您若不收下是看不起西北各族的热切期待,是看不起敬仰大帅的沙陀部族,更是看不起小人的一片赤胆忠心。”他说着说着眼圈泛红,还略带哽咽了。
白敏中见人家是诚心实意地相送,打心底里又是极其喜欢,索性欣然接受了。“赤心啊,你们节度使李业呢?”白相的称呼上更加亲近了。
沙陀人毕恭毕敬地禀告:“大帅,一言难尽呀,李业节使带着队伍赶往直个垛儿会合,在路上遭到党项人的伏击,他受了轻伤。节使怕大帅着急,特命小人带马队先行一步,估摸他们也要到了。”
得知李业受伤,众人均露出焦急之色。“无碍,节度使只是皮外伤不打紧。大帅,这股叛军的实力蛮硬气的,就是我们久经沙场的沙陀骑兵勉强接察,其他部队可就惨啦。依小人看,我们军中一定有奸细,不然党项人怎么会掌握我们的军事部署呢?还好,不知为何他们打着打着转身跑了,丢丢的,我们拚命断都断不上。”
蔚州刺史见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在听他讲,更加兴致勃勃地报喜道,“真是老天爷有眼啊,我们抓住了两个受伤掉队的叛军头头,一个是平夏部的,另一个是南山部的,年纪都不大,一个姓拓跋似茅亲的石头又臭又硬,是个乃刀货;一个哭哭啼啼,看他的胎水哇,是个松货。大帅,一会儿人押到了,您想问叛军的情形,还有谁是奸细?只要一发威那小子就会全招的。”
白相爷乐了,瞅着朱邪赤心一同坏笑道:“好,赤心啊,等他们到了,老夫就发威,老虎不发威都当我是病猫呢。”大家没注意到,虽然白敏中尚未发威,却已经有人在一旁胆战心惊地发抖啦。
“报,河东节度使李业到!”报事的兵丁话音未落,尘土飞扬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已开到寨门。
白敏中迎着队伍是一溜小跑,边跑边嚷道:“师兄,师兄!小弟在这儿迎驾多时啦。”
从前排的马车里传出洪亮的笑声,“小白吗?哥哥我好玄见不到你。”
待车子停稳,由轿子里走下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官人,中等身材,肥臀臃肿,大腹便便,听声音充满着阳刚之气,可偏偏长了一张老妇人的脸,高颜皱面,慈祥和蔼。这位正是现任河东节度使李业,乃宗室诚臣,其祖上是唐高祖李渊的七叔李禕,论起辈分他是李禕的六世孙。
此时的李业满脸是伤痕累累,高高的额头拱起个筋包,左眼眼圈黑黑圆圆的像个大鸭蛋,似戏台上的小丑故意用墨汁涂上去的。
白敏中倍加伤心地问询道:“师兄,听说您受了伤,伤得严重不严重啊?”
“小白,伤是不打紧,可吓得不轻,现在这心还突突跳得像敲鼓。最可气的是那两个小兔崽子,一人一杆大枪要把我的马车掀翻,磕得我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他们。”李业揉着额头气不打一处来。
白敏中不解地嘟囔着,“师兄,你们引兵从太原府南来的军情是谁泄露出去的呢?”
“一定是出了内鬼!”身后的贺拔惎怒气冲冲地断言道。
李业向他望去,“咦,小惎也在这里呀。王老师的得意门生都到这里来了。”
贺拔惎不屑地撇着嘴,“王起是你们的老师。可不是我的,他从来也没看得上我。敏中是他慧眼识才的状元,您是他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时的从事,我算什么?不过是狂放无羁的借光小子。 ”
李业见他这般怨气所幸笑话他,“小惎,看你又小肚鸡肠了,王老师不是一并把你录取了吗?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人家也算是有恩於你。”贺拔惎不好和他分辩,噘着嘴低头不语。
“小惎说得在理,一定是有人向党项叛军通风报信啦。待我这一万之众扎下大营,慢慢审问定会知晓。”
“程将军你冷吗?怎么一个劲地哆嗦呀?”蒋伸见程宗楚一阵阵地发抖,十分关切地问他。
“蒋爷,窝业着呢。饿这不是哆嗦,是精神抖擞。贺拔官爷,你胡增呢,一眼就看到点子上,内鬼不除终是祸害。”他作了个罗圈揖,决心满满地告辞道,“各位前辈,下官先行告退了,饿这就回原州整顿队伍,欲与党项人决一死战。当年匈奴人尚知‘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饿懂得此次征伐成败的利害,我意已决归心似箭啊。”
大家见他执意要走,也无法阻拦,李业颇为赏识地夸奖道:“好小伙子,以国家社稷为重忠诚不二,风风火火办事利落,将来定是能臣良将,前途无量啊。”
白相不放心地问他:“程将军,身体能吃得消吗?”
程宗楚真是着急得很,从亲兵手里接过战马缰绳,任蹬搬鞍纵身上马,只留下一声“么麻搭”,便策马奔腾而去。
众人皆翘首目送,夸他有冠军侯的遗风,是难得的将材。唯有李福不声不响凝眉深思,他的目光又游移在手中那半截拴旗绳,和伏地旗杆上呼呼舞动的另外半截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