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凌空,这边唐军刚刚扎下大营,那边锣鼓喧天,爆竿齐鸣,从土堡里涌出许多百姓,是前来欢迎大军的。
堡主极尽地主之仪,虽白相一个劲地推辞说不好打扰,可还是盛情难却随主人拥入堡中。
这昭武堡的外城是木桩子搭框,土坯垒就,因本地土质密实坚硬,从地上铲出四四方方的一块,无需翻泥和炼、制坯窑烧,直接码上当即岿然不动,稳如磐石。街巷房舍及内宅围墙均为条石构建,古朴厚重,井然有序,据说是采自西面的大石山。
“堡主,你们也是饱受战乱之苦啊!”白相爷眼见支离破碎的土堡大门深有感触地说。
“嘿,险些是灭顶之灾呀。还好,只是损失了些马匹,强壮的都被抢走啦,只留下孕马和小马了。”堡主是一脸的苦相。
众人步入内宅,景物布局使人耳目一新,圆顶大屋空间宽畅、结构轻盈,为石柱木梁枋结构。屋子稳稳座落於大平台之上,台阶两侧的墙体镶有琉璃面砖浮雕,木枋和檐部贴有金箔。
大屋周围有花园、凉亭加以点缀,四周院墙上攀援着色泽各异的月季花,鲜花被墨绿色的叶子衬托得愈加绚烂。
园子当中的水池边筑有石亭,亭子里围以轻柔的薄纱和剔透的珠帘,清风漫舞,若有若无,与池中的水光涟漪相映成趣。主人在廊柱与穹顶上用多彩的小石子拚凑起来,色彩斑斓使人炫目。
水池周围栽种着丛丛挺直的灌木,深绿色的叶子间点缀着含苞待放的花蕾。
“这些是玫瑰吧?养得好茂盛啊。”白敏中显然是见过的,他对并肩同行的李业讲道,“师兄,我在京时府里也曾种过,只是几盆而已,没有他这里的多。养到后来,不知怎得全枯萎了。”相爷不无遗憾地说着。
大家沿石阶而上,敏中回头招呼着渤海国贺正使,“小乌,你们渤海国和新罗也有这种花,但是不叫玫瑰,称作海棠花。”
“白相爷,喃还真不善乎,什么都基到,可以啊。”渤海国特使由衷地佩服道。
“那当然了,敏中可是长庆二年的状元啊!看的书多,懂的事杂啊。”贺拔惎自豪地说。
白敏中无所谓地一摆手,“堡主,刚才见这城门上写着昭武堡,再看你的面貌穿着,难道你是月氏人的后裔?是康、安、曹、石、米、何、火寻、戊地、史,这九姓中的哪一姓呀?”
堡主赶忙躬身回禀:“大帅,小民正是月氏后裔,石国人,石望拓。”
“哦,石国人,这就对啦,百年前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与黑衣大食的怛罗斯之战就是因你们石国而起。三万将士血染疆场,为国捐躯。那真是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白相爷有感而发低吟着。
李业终於发现师弟的纰漏,“小白,你这就不对了,是精兵七万,不止三万人。杜佑杜老相爷的侄子杜环是当事人,怛罗斯一战他正在军中,被大食人掠去,异国飘零十几年,后来得机由海上返回广州,并着有《经行记》一书,书中明明写着七万之众。”
敏中笑着摇头道:“师兄,您被蒙骗了,去年牧之到我那里请求外放杭州时,亲口跟我说的,是他叔叔夸大其词了,本来是三万铁骑,高仙芝将军号称七万。”
“是这样啊!怎么都犯一个毛病,动不动就号称,往往号称的一方败得最惨。”李业轻蔑地嗤之以鼻,“小白,你说杜小子在京里呆腻了,要出京外放吗?三年前他在睦州可是哭着喊着要回京的,
说是受到李德裕的排挤迫害,要寻求公正待遇的。最后还是他的同窗好友、新任宰相周墀给出的力,这才两年就厌烦啦?我们这位个性张扬、我行我素的大才子呀,真是让人看不惯。小白,杜小子后来去杭州啦?周墀没又帮着说情吗?” 白敏中神秘地一笑,“周墀现在自身难保呢,哪儿还有这份闲心?起初我没有答应他,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又死活要去湖州啦。死缠烂打非要出外当刺史,说是家中困窘,外任薪俸高,可以接济病弟孀妹,这是什么理由?他们杜家几代高官,大宅别墅住着还能缺钱吗?他这个吏部员外郎是拿托词蒙骗我,其中另有蹊跷。他三次上书,多次入府,态度坚决,言辞恳切,我拗不过他,放他去了湖州。”
白敏中登上高台,侧身让李业先行,河东节度使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什么蹊跷?小白,你快说啊!”
主人热情地撩起拱门上的珠帘,众人相继迈入大屋,屋内墙壁满饰七彩绘画,石柱上的雕刻精致传神,极富西域风情,自是赢得一致的赞叹。
宾主落座,下人们呈上鲜果枣子、酒酿吃食,其中饼子就有几种,汤饼、细面饼、白罗面肉饼,让人垂涎欲滴。
宾主彼此寒暄已毕,方知石堡主是长庆二年春天不堪大食的残暴,由父亲带领兄弟二人逾葱岭归唐的。
“噢,堡主是长庆二年春上归来的,那时我和他还在长安参加春闱呢。”他一指下手坐的贺拔惎,“你还有个弟弟,何不请出来与我们一见啊?”
“官爷们有所不知,我弟弟小的时候在石国受了惊吓,怕见生人,孤僻得很。”石堡主面露难色抱歉地说。
白相爷理解地点头称是,“哦,大食残暴早有耳闻,昭武诸国相继消亡,百姓身处水深火热的煎熬之痛可想而知。那我们就不打扰啦,还是让二堡主好生调养吧。”堡主连连作揖感谢。
敏中捏起碟子里的一块干果饼子,“这是柿饼子吧?看见它我就想起禹锡大哥的那首咏红柿子的诗来了,晓连星影出,晚带日光悬。本因遗采掇,翻自保天年。说是一个人如果可以披星戴月,矢志如一的去做一件事情,去吸聚精华,那么总有一天可以有一番作为的。石堡主,老夫说得对吧?”
“是的,是的,大帅说得有道理!”石堡主欠身赞同。
正在桌边给各位斟酒的吊眼梢子不知深浅地嘟囔道:“可这不是柿饼子,它是我们家乡的葡萄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白相爷非常惊诧,“噢,如此大的葡萄干,真是头回得见,稀罕稀罕。”众人也惊奇地拿起端详品尝。
“这是和田玉制成的夜光杯吧?白玉之精,光明夜照。”
陪坐的堡主又欠身恭敬地回相爷的话,“是夜光杯,若有皓月映射,将清澈的玉液注入,透过杯壁会熠熠发光,只是和田玉不多见了,这是用本地的天山玉雕琢而成。”
官人们端起案上的玉杯,见它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光亮似镜,均是爱不释手,赞不绝口。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夜光杯正配葡萄美酒,来,小伙子,你那胡瓶里一定是葡萄佳酿,给大家都满上。”白敏中来了兴致,招呼着众人欲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