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人没穿衣服。”
“拦住他!不要惊动了公主鸾驾。”
然后在车队的后头有人大声喝令着,像是要让某人立即站住不要靠近。
不多时几个府吏押着个青年男子走过来,见他一身嫩肉粉白粉白的,浓眉大眼友善平和,额头宽宽两角高耸,胸前的咂咂比喂奶的女人还要喜人,原本的男娃子不经意间长了付男生女像。
男子满脸的羞愧和无奈,低着头不敢正视众人,只是用力地按压个缺边少沿的破斗笠,将开档棉袴遮不住的私处盖上,“有辱斯文,不成体统,各位,请指点一下京兆尹衙门在哪里?学生要去报官。”
女眷们都扭过头去嗤之以鼻,表现出极度鄙夷和不齿,“羞你先人哩!”婆子们竟有几个按耐不住骂出声来。唯有些小丫环窃笑着涨红了面颊,躲在人群里交头接耳,不时还偷窥上一眼。
“你是什么人?挺大的人,大白天只穿着亵衣满街乱跑,太不知羞耻啦!”於琮厌恶地打量着这个人。
那青年被说得涨红了脸,刚要摆手马上意识到什么,连忙又按住斗笠叹着气辩解道:“学生也是出於无奈,没办法只能如此,正像大娘们说的有辱祖上啊。”
“大哥!恁呆哪里来?”
“大哥!藏猫堠呢?恁知声白。”
有两个孩子在队伍外面扯嗓子呼喊着,可能是寻找不到大人啦。
听到呼叫声,年轻人伸长脖子往外望去,“孔纁、孔缄,俺呆这里!”
“怪物!小怪物!”有人惊惧地喊出声来,大家抽冷一看,真是吓了一跳,钻进来的是两个长着两头四只胳膊的连体男孩子,被一方蔓草纹的大包裹皮围得严严实实。他们的头上也是两侧凸起,中间凹陷,乍一看似头上长着犄角,脸上东一条子、西一道子抹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像从水沟里軲辘一遭刚刚爬出来的,这个组合径直向青年男子跑来。
“俺滴个娘来,白先!摔倒啦。”被称做哥哥的张开臂膀迎上去,也顾不得遮挡不遮挡了。
弟弟们嬉笑着炫耀道:“昂,大哥,恁怎么停下了?不是要去官府报官吗?”
“大哥,恁看俺俩穿成这样都断上恁啦。”稍大些的孩子提醒着裹在一起的弟弟,“孔缄,恁那面拽一拽呀,用咯吱窝夹住啦,不要股拥开了,露出大腚让人接笑话。”
“俺不!二哥,恁别胡咧咧了,恁是提到胳拉肢,可俺个子矮,一提就到胳拉崩啦。”弟弟满有道理地反驳他。
“驸马,你看看,这个也是读书人吧?大白天裸奔,要脸不要?我哥哥说得没错,颡读坏咧,读成个瓜皮。还有那两个小的是啥东西?怪吓人的!是连体怪胎,还是真穷到穿不起衣服的份啦?”公主正要钻进车厢里,可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吸引住她,待看清后慢声细语地对扶着自己的丈夫说。
不知是多年来少见的柔情,还是大食葡萄酒的诱惑,郑颢一改往日的暴躁不羁,心平气和地安慰她,“公主,恁先进去坐好类,这车沿滑别闪了身子。俺去问问,可能人家内有苦衷哩?”看万寿公主确已坐稳了,大驸马又将珠帘落下,转回身向那兄弟三人望去,“年轻人,昔有名士袮衡裸衣击鼓骂曹,言词犀利触目惊心。人人赞他是个才子,孔融说其天文地理,木一不通;三教九流,木所不晓;上可以致君为尧、舜,下可以配德於孔、颜。俺喵实则不然!此等人乃尖酸刻薄、徒有虚名之辈,骂这个,
辱那个,最后死在黄祖刀下怨不得白人。另有建安七子刘伶,仕途挫折放纵自己,整日喝酒买醉假装糊涂,脱得精光愤世嫉俗。还狡辩雪俺裸体类,是以天地为住宅,以房屋为衣裤,恁喵俺不顺眼,钻到俺裤裆里干啥?然他们身处世道混乱、礼教崩塌之时,尚可以同情理解;而恁生逢东风入律、鼓腹击壤的太平盛世,为何行出乖露丑之举哩?” “说得好!我家大郎不愧是状元头名啊。”帘子后的大公主第一个称赞道。
年轻书生颇为惭愧地听他讲完,又用破斗笠将私处紧紧压住,“学生孔纬,曲阜人氏,此次携弟来京是参加明年省试的。不想大清起来在郊外遇到短路的,被其抢得干干净净。还好,给我留下亵衣和一方包裹皮,又侥幸捡了顶斗笠,无可奈何之下我这是去衙门报官的。学生读的是祖上传下来的圣贤书,行的是忠孝仁义。深知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孟子也说过,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既然恁心知肚明,奏要知耻近乎勇,再木要一时冲动做出离经叛道、伤风败俗的事情类。”郑颢命人拿来衣裳让他们穿上,只是没有合适孩子的也先将就一时吧。那青年穿好府吏的外衣顿时神采奕奕,极度淡定优雅,使人联想到一个人来。
“大姐夫,你看他像不像学堂上绘画的文宣公孔夫子?他说是曲阜人,又是姓孔,难道是夫子的后代?”於琮已经在四公主的劝慰下平复了火气,又靠过来炫耀自己的新发现。
郑颢眼睛一亮也有同感,还没等他发问,铜马车的珠帘一挑,大公主好奇地探出头来,“在哪儿?在哪儿?驸马,那个裸奔狂人是孔子的后人吗?听他说是来参加明年春闱的吧?”一连串的相问像炒豆子般一下倒出来。
“年轻人,恁雪恁姓孔,来自曲阜,是孔夫子的圣裔喽。俺知道当今的文宣公是第三十九代孙孔策,知不道恁是第几代子孙?是不是嫡传哩?”大驸马现如今的心情是出奇的好,他饶有兴趣地问着对方。
那个青年彬彬有礼地躬身回答:“学生孔纬,是第四十代孙,虽是圣裔,但非是嫡传,现今文宣公生子孔振、孔拯、孔郁为正支本源。学生自小丧父,孤苦贫寒,全靠叔叔养大我们兄弟三人。想我家世代为官,曾祖父孔岑父曾为秘书省着作佐郎,祖父孔戣官至礼部尚书,父亲孔遵孺生前任职华阴县丞。学生不才,苦读寒窗十载,今欲进京一试。却未曾料到朗朗干坤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在延兴门外竟然有短路的打劫。那个蒙面的大光头很屙,不由分说把俺的盘缠和深衣全都扒了去,就连两个弟弟的也不放过。祖上云,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黄子不干点人事,却铤而走险以身试法啊。故此学生成人之美,而不成人之恶,我这就去京兆尹衙门报案,派捕快缉拿於他。”
“哦,俺知道!原来孔岑父是恁的曾祖,他也在俺们秘书省供过职,恁祖父的弟弟是与李太白一同隐居徂徕山、并称竹溪六逸的孔巢父啊。”只因同在秘书省为官,有些往事郑颢是早有耳闻的,“年轻人,恁的意思是要以暴制暴,酷刑威慑,杀掉无道的人来成全有道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