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的队伍乘坐明轮船迎风破浪杀向对岸,多亏那三十二个彪形大汉奋力驾船,转眼间已过江心,可以清楚地望见荷叶洲大通渡口的轮廓。
“前面有敌船!”负责警戒的士兵高声提醒道。大家拢目观瞧,几艘沙平船横陈江面,虎视眈眈似要随时扑将上来。幸好木轮船体大楼高,俯视敌船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啥?宣州大将军余悦!”温璋读出对方帅旗上的名号,周围的人听闻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想必这位将军是自封的喽,还叫余悦,看这名字也高兴不了几天啦。”刺史的定论又引起一阵嘲笑。
正在这时,居中的沙平船上有人咆哮道:“我宣州大将军是射定咾!”
“嗖”地一支竹箭瞬间射来,不偏不倚直取船楼的顶层,“孽障!看你狂妄几时?”还是那甜美的女声怒斥道。旋即一支利箭被抛出楼外,又正正好好落到老渔翁的脚下。大家均已看清这位大将军却是个身形枯槁、个头矮小的刁钻青年。
“仙姑说的极是,这个孽障就是宣州之乱的起因祸首。此人一向是胡作非为,任性滋事,又有人命在身,靠着李惟真一伙侥幸得活,真是孽债深重啊。”老头子语气凝重地陈列说。
温璋闻听这畜生是劣迹斑斑,岂能容他逍遥法外?“这个小子死有余辜,让我替郑熏结果了他,把弓拿来,本团练使多年未射啦。今天要给他来个一箭封喉!”手下亲兵立即将弓箭递上。
温璋接了长弓,却未接白羽,而是从地上拾起那支射丢的竹箭,稳稳地握弓搭箭,一推一拉成满月状“嘣”地射出去。
“哎呀!老子的吊,疼死我啦。”随后是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是沙平船上小个子中箭了。他本来是看到自己射出的竹箭反转回来,被惊得目瞪口呆,又听有人大喊“一箭封喉”,於是下意思地双膝下蹲收缩脖子,可没想到正是因为并拢了两腿,原本应该从裆下飞过的利箭,丝毫不差地正啄在他的耻骨之下,疼得他顿时昏厥翻身坠下江去。
“贤侄!赶快救人。”李惟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顿足摧胸之后缓过神来,急忙吩咐众人速速搭救。还在不住地摇头埋怨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就说荷花乃圣洁之物,不可亵渎触犯喏,你看看,任性胡来搭上了性命,我怎么向你嗲嗲交代呢?”
沙平船上是一通纷乱的吵嚷,大家一起动手也无济於事,水流湍急并打着磨盘大小的漩涡,掉下去的人冒了两个泡,转眼间便被冲得没了踪影,还上哪里抢捞他去呀?
这边木轮船上却是一片欢呼,都在赞美团练使箭术高明,有个小校挑起拇指奉承道:“刺史堪比当年一箭双雕的长孙晟啊,如此箭法世间能有几人?”
“看你以后还敢瞎吹不?说你糊涂,你还真是糊涂,上下不分,说是让我们看一箭封喉的,结果却是一箭双蛋啊。”老渔翁嘟囔了一句,顿时让温璋羞红了脸。
小校看主子窘迫的样子,机灵地打着圆场,“怨不得我们刺史,谁让那小子长得瘦小枯干呢。可惜呀!他那点剩余的快乐被刺史一箭射没啦。”明轮船上又响起一阵笑声。接下去他们再没有受到骚扰,顺顺当当地通过封锁抵达荷叶洲。
荷叶洲的大通渡口也是热闹非常,这里聚集着来自宣州的府兵和李惟真雇来的乡勇,还有些人来自其他州府,怀着相同相近的心思,投靠这里要同仇敌忾的。也有少数盲动的百姓,
随便拿起手边实用的家什,为康全泰给他们勾勒出的减免赋税、安居乐业美好愿景而前来一搏。 这不,江堤上雄赳赳走来一队巡哨的壮士,带队的是两个人,一个披着件黑色的斗篷,白煞煞的一张脸,手里握了把大锤,看起来还算魁梧,只是走快了就会噗哧噗哧急促地喘着;另一个穿着绿蓑衣,青色的箬笠压得很低,遮掩得看不清他的模样,使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扛着的大铜桨上。
“苏老弟,你这支大铜桨真是抢眼,立起来能照出全身,都可以做镜子用啦。”黑斗篷说话极快,像是担心对方要打断他似的。
绿蓑衣扬了扬鋥明发亮的船桨,“白大哥,我这个本来是把铁桨,可在天井湖的水里泡久了,不知不觉变成铜的啦,你说神奇不神奇。”
“兄弟,这没什么神奇的,天井湖水多为山溪汇集,山中的铜矿顺流而下恰是一池胆水。我曾听一位冶炼技法绝伦、剑法幻术高超的老前辈讲过,西汉淮南王刘安着书说‘白青得铁则化为铜’,用铁浸入胆水取铜,比我们利国山的火法炼铜来得更简单,更划算。你把铁器置於湖水里,时间久了都会变成铜器的。”听话音这是个炼铜的工匠。
“不许动!再动,就把你锁起来。”江边传来响亮的命令声,抬头见不远处的岸边有两条小木船将一艘小福船抵住,小船上的十几个人手持刀枪怒目而视。
“我只是雇了这船过江,又不是坏人,至於这般大动干戈的吗?”船头站着个头戴竹笠的男子,正用身体护住福船的艄公,因船头冲向北岸,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小船上的人不听他的解释,一心认定封江的指令,“小子,你莫要多说!都将有令,任何人不准过江,违抗者格杀勿论。”
“我是从润州过来的,黄河、淮水发大水,运河不畅,泽国千里。这才转到这里,想换陆路进京。”
那个执意渡江的人还在解释,却被绿蓑衣一声大喝压了回去,“小子休要胡说!你不照宣州在打仗吗?我看你不像好人,一定是浙西派来的细作,前来打探我们虚实的。”他被推举为头领自然有些本事,看小船离岸有一箭之遥,便扛着大桨提起丹田之气,足尖点水轻盈地跳上福船。
见他也是说一不二的主,不由分说划起铜桨掉转船头,这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这驾驭舟船的技法是响当当,福船在他的手里就是个乖乖听话的孩子,服服贴贴向这边靠过来。
如此蛮横的行径惹恼了过江客,他扯住对方的胳膊强加阻止,却被绿蓑衣狠狠地甩开,并抡起大桨劈头盖脸地打去。
“哎呀!”
“扑通!”只一掌之下头领带着他那家什飞入江中。
仗着是船工出身,有极好的水性,绿蓑衣吐出一口浊水,露出头来,“拿住这个细作!”十几个手下不敢怠慢,争先恐后跳上福船,舞动家伙要以多欺少,过江客身子一旋从手中打出一排石子,尽数击在众人身上,打得他们是头破血流,哭爹叫娘。
此刻,福船离得岸边近了,那人回旋之际黑斗篷得以端详清楚,这是个年近三十的壮士,上身穿蓝色粗布对襟衫,下套蓝色大裆裤,足蹬华月履,一看就是“司豫流人”的子弟。
“是孙致通老弟吗?我是利国山的白琮呀!两年前你和你师父还来过南陵呢,就住在我家里,还记得吗?”铜矿工匠向蓝衣人呼喊后,又转向围攻的壮士们,“大家住手!他是我的朋友。苏瑭,快游上来,他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位老前辈的徒弟。”
众人都上了岸,真是不打不相识,原来都是朋友,彼此告知来大通码头的目的。炼铜的工匠和摆渡的艄公两人自不必说,是被宣州兵乱裹挟进来的,日子过不下去,只能铤而走险搏一下啦。至於孙致通是从泉州去长安,看望师父兰陵老人的,水患猖獗,运河受阻辗转来到南陵。
对百姓的疾苦无助绝地反抗,致通是甚为同情理解的,但也忧虑朝廷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各镇的官兵围剿上来,靠三州四百多府兵岂能抵挡得住呢?
可宣州的众人非常乐观,都说李惟真李将军找苏州的神算测字算过了,不出三个月,赋税削减的大事可成。然后他俩又是一番的吹捧,说那神算有何等的了得,连卦桌的裂缝都让皇上用金子镶实了,时不时的有渤海国人送来金银特产,其家境殷实有房有地,至於测字算命只是闲来一乐。
“白大哥,李惟真是驱赶郑熏的那个都将吗?”孙致通略微听说宣州兵乱的事,但并不十分详细具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