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端详着十方侯,“这位官爷长得面善,我就信你们一回。可你们怎么从青弋江西岸过来?不是说是从水阳江攻进宣城的吗?听士兵讲,四百多宣州府军被杀得只剩下几十人啦,官军的马船一上岸,铁甲骑兵突入城中见人就砍,满该是血流成河呀。”
大光头大声辩解道:“那是润州的水军!温团练使是宋州来的,他们不是一路人马,是两码事。”领军的几位互相对视了一下,都很是遗憾自己来晚了。温璋让士兵将自己的坐骑牵来,扶祖孙两人骑上去,亲自拉着缰绳继续赶路。
一路走着,不时有平民从草丛、岩石、大树后面探出头来,
“骑在马上的是谁呀?”
“那不是镇里编竹器的老翟头吗?”
“他怎么骑在高头大马上啦?”
“那还用说,那当官的一定是他的亲戚咾。”
听到乡亲们的窃窃私语,老人家亮开嗓门招呼着,“街坊四邻们,这位官爷是朝廷派来的团练使,是解救大家的。不是从东面杀来的官军,那些是浙西的畜生,他们是从西边宋州来的。我们不用再逃了,都出来吧!回文昌镇把那些强盗赶走。”
人们起先是三五个试探地走出来,凑近队伍说上只言片语,后来看平安无事渐渐人多了,有几百人围拢在大军周围,不再默不作声了,你一言他一语地抢着控诉。
“方先生,那是庄将军吧?”
“韦神仙,真是小义方!”
从人群中挤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位年近五旬的老学士,其相貌不敢恭维,不说丑陋,也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而且上嘴唇豁去一块,更平添了几分随心所欲。与他并肩而行的是个刀条脸捋着山羊胡子的算命先生,手里摇动坠着影子石的白纸扇,扇面上书写金字“韦不同”,他俩的身后还跟着个背着大包裹的老头子。
“方先生、韦先生,太意外啦,你们怎么在这里呀?”义方马上便认出了两个人,一个是睦州名士方干,一位是苏州测字的韦不同。
还是一如既往,方干礼数最为隆重,向每个人三鞠躬,等他礼毕便大吐苦水,“义方啊,真是一言难尽啊!我从长安回家乡途经宣城,不想被康全泰死活留住,非得让我当他的幕僚。什么事呀?乱臣贼子,乌合之众,名不正、言不顺,充其量是群草莽强盗,还大言不惭称是宣歙留后。宣城破了,我和韦神仙多亏这位五猖庙庙祝帮助才逃了出来,东边是过不去啦,想往西去躲避躲避。你说我们有家不能回,是不是倒霉?”
他的同伴安慰他,“方先生不要生气,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谁让你名声在外呢?乱军也要将你们这样的大儒待为上宾,粉饰门面啊。”
“什么大儒啊?我算什么大儒呀!只有像我老吃姚合才是真正的大儒。我有诗赞老吃,寒空此夜落文星,星落文留万古名。入室几人成弟子,为儒是处哭先生。家无谏草逢明代,国有遗篇续正声。晓向平原陈葬礼,悲风吹雨湿铭旌。还待为上宾呢?人家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从啊!你不也是被逼无奈留下来的吗?”方干反问道。
义方也是纳闷韦神仙不在苏州,怎么来宣州啦?“咳,别提了,喝凉水都塞牙,好不容易出趟门,去九华山参加朋友的缸葬仪式,却半路上被商人李惟真截住了,非要给他们占卜谋事。庄将军,自从你多年前奉旨给我送来皇上的赏赐,尤其是把那张卦桌镀上金子,我是再不为吃穿发愁啦。买房买地买马车身价倍增,被达官贵人奉若神明,在宫门前露天地测字占卜那是历史了,直接在山塘街开了间铺子,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刺史将军们,就连观察使萧置都来问询未来,平日里迎来送往没有闲着的时候,门槛都要被踩平了。”
方干点头给以肯定,“这是真的,我在睦州就听说苏州出了个神算白纸扇韦大师喽,连皇上都送礼来测字问命。不知李惟真测的是什么字?”
算命先生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骄傲地说:“那是大家赏脸,我白纸扇韦不同是受伏羲氏的真传,预知个吉凶祸福只是雕虫小技,推测国运干坤才是正道沧桑。李惟真测的是个成字,问的是赋税之事;康全泰测的是个有字,关乎自己的仕途官运。可惜他们俩的字都写散了,用九宫法把它拆开,不光是钱财权利都漏掉了,甚至连性命也弄丢啦。我劝他们就此罢手,两人还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方干一挑大拇指,“说对了,准!姓康的别说是观察使的官职啦,人头都被挂在城门上了。”
“李惟真也被石头砸死啦。”曹旗主听得津津有味,不禁低声告之。
方干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都说对了,真准啊!”
“韦先生,你刚才说缸葬?我听闻土葬、火葬和天葬,怎么还有死后放在缸里吗?”义方不解地询问算命先生。
韦不同给他解释那是九华山的民俗, 还讲出那位朋友是山主闵公。
“怎么?九华山的闵公辞世啦!”义方闻听悲从心头起惊呼道,他虽然与老人只见过一面,可对他的浩然正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韦不同悲伤地说道:“是啊,闵公去扬州我给他测过字,聊的投机便成了朋友。我就算准他百岁过不去,九九归一,他却说蛮好,希望到时我能送他一程。可惜老人膝下无子,恐怕将来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悲痛归悲痛,义方又把形势利害讲於他们,说下一步要去文昌镇捉拿余雄,招降乱军。方干大呼不可,“义方啊,暂且不讲,文昌镇现在是深沟高垒,严阵以待,你要强攻非是易事。就说两军对垒是要死人的,我从京城东来路过申州,那真是万人曾死战,几户免刀兵。井邑初安堵,儿童未长成。凉风吹古木,野火烧残营。寥落千余里,山空水复清。”
“是呀,将军!不能再杀戮啦,镇子里的士兵大都是我们的子侄呀。”
“是呀,将军!他们是被迫的,被余雄抓去的。余雄叫嚣要打回宣城,除非任命他为观察使,否则拒不投降。”
“将军!还有许多妇女被拉去做饭呢。”
百姓们同样是忐忑不安,从自身利害着想极力阻止。
这可怎么办?用武的代价太大,用文的余雄不买帐。正当大家商量该如何拿下文昌镇时,韦不同折起扇子指向身后背着大包裹的庙祝,充满自信地慢悠悠开口道:“这有何难?我有一计就在这包裹之中,可兵不血刃,夺取镇子如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