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县衙击鼓报官,有衙役出来问明了将他们带入大堂,胖小子嚷着尿急实在是憋不住,由人指点向后面如厕去了。
众人等了一会儿,就听堂后有脚步声踏踏而来,转眼走出个高身量的中年人,他身穿褪色飞边且缝着补丁的官服,一眼看去便知是位勤俭持重的好官。
“几位义士见义勇为,为民除害,真是令人佩服啊。本官龚子真,到此地任职不满一年,全怪自己才疏学浅,治理余姚无方,使恶人横行乡里,欺凌百姓,实乃失职,惭愧,惭愧。”他捋着长须向大家投以敬佩的目光。
随后令衙役将五名歹徒送入土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又说天色不早一定要吃了饭再走,诚挚邀请几位进入二堂饮茶用饭。盛情难却大家进入二堂,县令直言自己信佛食素,一向生活简朴无欲无求。也真是,见堂内摆设除了几把斑驳的公案桌椅,可以说差不多是家徒四壁了。
衙役先是献上茶来,这缺口的泥盏和断嘴的茶壶就是给乞丐都要嫌弃,更别说是壶里长梗无味的茶叶了,冲出来比白开水强不到哪儿去。
主人向客人粗略介绍了本地的风土人情,又自谦余姚的乱像是自己监管不利所致,今后定要亲力亲为去疏散流民,惩治首犯,还要上报越州,派府兵加以震慑。
说话间衙役已盛来食物,原来是一篓子菱形粽子,县令热情地一一相递,再看这粽子跟其主人一样太过朴素了,糯米是真糯米,可一般粽子外面是包以芦叶或笋叶而成,它们却是用道边的树叶裹着。
县令一边拔开外皮,一边赞不绝口,“深缕碧云粽,香餈白玉团。我这虽比不上韦巨源那烧尾宴中的赐绯含香粽,更没有蜂蜜可以淋,却追求个返璞归真,极近炎帝发明的种子,别小瞧这普通食材,当年就靠它们打退了蚩尤啊。我每每吃这粽子,就想起三个先人来。义士们能猜出来是谁吗?”
“是我!”胖小子喊了一声跑进来,他嘿嘿笑着向老者挤了挤眼,“噶有趣!”这一插曲打断了县令的话语,那父母官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老者见小叔叔没礼貌太出格,又碍於辈分不能说重话指责他,只说了句“啥事体好白相?”,然后示意他坐下。
县令指点着胖小子嘿嘿一笑,继续此前的话题接着说,“我说的三个先人可能大家都很熟悉,巧的是他们都是五月初五殉难的。第一位是掘墓鞭屍以报父兄之仇的伍子胥,后来被吴王夫差逼迫自刎,屍体用皮囊子装着投到长江里去了,那水可凉啊;第二位是忧国忧民以死明志的屈原大夫,投的是汨罗江,说是江里的鱼虾可多呀;第三位是个叫曹娥的小姑娘,她父亲是个巫师,在舜江中迎前潮神伍子胥、后潮神文种时淹死了,几经打捞不得其屍。当时曹娥才十四岁,她悲痛欲绝投江而死,三日后曹娥屍体抱着父亲的屍首浮出水面,乡人为纪念她的孝节,就把舜江改称曹娥江啦。投江就能改条江的名字,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这个福气呦。”
老者有滋有味地品尝着粽子,被县令的一番感慨引起了共鸣,“父母官说得极是,他们三个都是有情之人啊。尤其是屈原那才叫大爱,为人在世不能因一己之私而抛弃了大义。”
说得原本频频点头赞同的官员尴尬地笑答:“那是,那是”。
这粽子的原材料虽极其粗劣,谈不上美味,可也不难下咽,主要是几个客人确实是饿啦,不大会儿工夫,篓子里已是所剩无几了。
主人见他们都不见外,非常满意地抿嘴一笑,“很好,几位义士吃得真多,真快,看你们的眼神本官就放心啦。杀!”县令亢奋地用手当刀比划着,“好啊,连死都不怕,真是傻透透的啦。我信佛见不得血,不用刀子,屍首还得掩埋,麻烦!你们猜如何处置呢?让我悄悄地告诉你们吧,是把你们沉到江里去。天黑了,就送你们上路,再想吃粽子江里可是没有了,江南人都晓得钱塘江里的鱼虾是吃惯了祭品的,不喜欢饿死鬼呦。我也该吃解药啦,再晚了,也同你们一样成傀儡木偶喽。”
他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道,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个小葫芦,倒出粒土色药丸服下,然后命令下手坐着的驿工,起立转身任其摆布取乐,“看你我就想起玄宗皇帝的那首诗来,刻木牵线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傻了吧?解药在本县手上,也就是说你们的命有我说了算。”
他又让胖小子翻跟头,扮鬼脸,学猫叫。在座的其余人皆是面无表情,木讷地看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切,眼神呆滞无动於衷。
“好你个陈瑊,杀了赴任的余姚县令冒名顶替,坐进官衙里装模作样附庸风雅起来,还真以为自己是龚子真啊,什么是还似人生一梦中啊?”一声略带讥讽的嘲笑从堂后响起,得意洋洋地走出来八个人,后面五个是在江上捕获、方才已被押进土牢的强盗,打头的三个男子正是刚刚在南城门遇到的骑马之人,虎背熊腰抱着那个瘦小的孩子,孩子像是有病,心智欠缺叼着手指傻傻的样子。
“小爷,我哪里敢在你面前卖弄啊,陈瑊能有今日,全赖殷老舵主的抬爱,小人当年浪迹江湖,无处安身,不是舵主收留,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啦。”说着他还感激涕零地落泪了。
白脸青年无所谓地摆摆手,“小事一桩,不要总是挂在嘴上。陈香主办事机敏,有胆有识,又与那从长安来的县令模样相似,让你当这个县令也是机缘巧合。”
他身边的小个子轻蔑地一笑,“也是那个浙东观察使老眼昏花,愚钝如痴,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香主,你这麻药真是了得,把这几个好事之徒搞得服服贴贴,啥时候能教教我呀?”看着那六个痴呆傻人,白脸青年拿过小葫芦爱不释手。
“小爷,我陈瑊不是吹的,这迷药是年轻时的一个朋友传授的,他江湖绰号金粉娘子,惯使迷药麻人。这粽子里的药末只是雕虫小技,改天,我一定悉数相告。小爷是胸怀大志之人,这些繁琐烦心的杂活就由我们浅薄粗人去做,你只管运筹帷幄,一统江南也就是啦。”一番恭维说得四人发出放肆的笑声。
“陈瑊大哥!陈瑊大哥!咦,小爷,您不是去越州了吗?怎么在这里呢?耙子!你们几个也在这儿呀?”从前堂急冲冲奔进一群人来,都显出惊慌失措的神情。为首的是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相貌周正,看似彬彬有礼,眼神里却暗藏杀机。
县令见到来人不安地问他:“徐泽老弟,你不在楼家汇头守着,怎么进城来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瑊大哥!报应来了,我就说设卡征税太张扬,太霸道,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暴力强抢吗?还不如暗地里隐晦着干。可你们就是不听我的,说设卡敛财来得快,越州城里有靠山。是!上面的官爷们打点好啦,没有衙门的干涉压制,欺负个商贩地痞易如反掌,哪怕是临安杆子会也不在话下,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嘛。你们却忘了还有明州的裘甫呢,我是不敢轻易去招惹他,可小爷的人我是管不住的,上个月琦爷带着耙子擅自扣下人家一趟私盐,还打伤了刘暀的闺女。”
白脸的手下小个子满不在乎地抢白道:“就你那样畏手畏脚,这个不能碰,那个碰不得,什么时候小爷的镇海舵大业能成?明州裘甫就是我们征服浙东的心头大患,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早早晚晚是要拚个鱼死网破的,有什么胆怯他的?让他来找我,我刘琦正等着他以卵击石呢!”白脸头目对手下的看法非常认同,又是频频地点头首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