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坝子处於群山怀抱之中,植被郁郁葱葱,处处春意盎然,抬头看是碧空如洗,丝丝白云之下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此处与别处迥异的是相隔不远散落着几十座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兀立山体,看似一个个倒扣过来的巨钵,山坡杂遝,石齿高下,上面密布大树巨竹蒙蔽无隙。
山与山之间的平地上偶有池塘流瀑、孔洞岩缝,不乏热气腾空,白雾迷漫,股股沸水炙浪昼夜喷薄而出。“好个藤越(腾冲)州,十山九无头。”有人在蜿蜒的山路上感叹道。
“是呀,二哥,可算快到家了。父亲奉劝丰佑大王圣命举我南诏二十万大军,远赴归附骠国抗击狮子国的入侵,几经杀伐血战使蛮夷低头,如今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值得庆贺的是,迎回骠国国宝释迦牟尼真身佛牙舍利,其国王还用八千两黄金铸成六尊佛像,三尊呈献大王,三尊敬送父亲。可惜的是劝丰佑大王看不到佛像啦,他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呀,世事难料呀,不晓得新即位的世隆大王是什么样的人?都说他果敢坚毅,更是好战。先不说他,咱们也该松口气啦!出征一年有余,不知家里近况如何了?怎么不见二叔呢?昨天晚上在金齿扎营时,还看他和清平官郑买嗣作诗高歌嘛。”
说话的是两个青壮军官,那做弟弟的也是纳闷地前后寻找着,“是啊,二哥,郑买嗣急急忙忙地从京里赶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他和小叔叔都不见了,这两个人干什么去啦?”
这是一支雄壮威武的队伍,似条扭动的巨龙见首不见尾,浩浩荡荡行进在蜀身毒道之上。而且还是满载而归,一驾驾马车上用大红锦缎遮盖着金质佛像、传世珍宝。
说起这蜀身毒道,可能会有人读错,读得莫名其妙,其实应该先是个蜀字,成都之意;随后是身毒,与天竺是谐音,最后才是道路的道。说白了,就是一条连接成都至天竺的流通纽带,商人们用蜀布、丝绸、邛竹杖,换回金、贝、玉石、琥珀、琉璃制品等货物。
常言道“窃出商贾,无所不通”,那一块接一块被人脚马蹄踩踏得光滑圆润的青石板会告诉你,这条穿越於崇山峻岭、雪域高原的商路,较之北边的草原戈壁、南面的惊涛骇浪来得更古老、更隐蔽、更暴利,韬光养晦无声无息地往来贸易,直至张骞出使大夏时被其发现,回朝禀报汉武帝,才昭示於世人面前。
“首迁、羌宝!你们哥俩过来。”随着队前的一声召唤,那两个小将拍马赶上。在漫卷的牙旗之下,一位将军跨下追风白马,腰佩南诏软剑,威风凛凛,锦带飘飘。看他中等身量,额络一髻,头顶撮发成锥,高鼻梁、深眼窝、肤色白皙、斯文高雅,一袭儒将风范。再看其身上,白色锦袍外套虎皮,足登厚底战靴,气昂昂时有玉佩鸣弦。
“父亲。”
“父亲!”
小将毕恭毕敬地听候吩咐。
“现在已是藤越地界了,我们此次援助骠国,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兵,这二十万勇士里面有十之三四是永昌征调而来。再往前去即将翻过高黎贡山,渡过黑水河,就到永昌城啦。你俩务必与节度使杨思缙交接清楚,让丁壮军士马上解甲还乡,不要耽误了农忙收割。”
大军统帅神情凝重地看着两个儿子,“先师跃治大师曾告诫为父,要以农为本,和为贵,肆意抢掠讨伐必会遭受报应的。”还没等儿子们得令称诺,就听道路前方鼓乐大作,
甚是欢喜热闹。 立即有队前的罗苴佐返身来报,“大军将,前面是永昌节度使率领金齿、银齿、黑齿、漆齿、绣脚、绣面诸部落酋长、长老,特来迎接大军凯旋啊。”
听说是永昌节度使翻山涉水不辞辛劳前面相迎,不光是出征统帅,全体将士皆感到欢欣鼓舞,凫趋雀跃。商道之上迎着大军的是一群吹吹打打、服饰各异、笑逐颜开的百姓,从外表装束上看,分别来自於不同的部族,有用金银镂片裹齿的、有直接将牙齿漆黑的、还有在脸上或腿肚子上纹身刺绣的,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有你想不到的,真是五花八门惊世骇俗。
在节度使的引领下几位德高望重的头人向将军问好,致以崇高的庆祝感谢,虽说乡音俚语难以听懂,但总的心意是明了领会啦。而且当兵的最上心的还是那摆成一溜长桌的吃食,拌生肉、棕包、饵块、菌子,食材之盛,花色之丰,足以让大家敞开肚皮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之后,有本地士卒起哄提议道:“去温泉,去温泉!泡个热水澡才解乏呢。”
然后是一番发自肺腑的感言,惟妙惟肖地描绘煽动起外乡人的猎奇冲动,激情瞬间被鼓噪起来,众口一词想阻拦是拦不住了。
大军将顺应民意,询问热汤的所在,这坝子里的池子还真不少,远远近近星罗棋布,可问题是二十万的大军怎能同时容得下?
永昌节度使杨思缙原本是十二位大军将之一,新近才从羊苴咩城调来镇边的,听土人说藤越地下遍布热泉,只要任选一处三铲掘开必有泉水涌出,他便出谋划策要在此地挖个大水池,以解决人多池小的难题。
“节度使,何必兴师动众呢?大军出征够劳乏的啦。不远处的打鹰山上就有现成的大池子,一泓热汤足以为大军舒筋活血嘛。”脸颊上刺有飞鸟的头人提议道。
同席坐陪的另一位酋长国字脸、樱桃嘴、面色发红,他亢奋地噗嗤一笑,露出满口的黑牙,嘴里不住地嚼着槟榔,“节度使,您初来永昌有所不知,那打鹰山的池子水温虽不及硫磺塘的炙热,环境也没得比,优势却在一个大字上,咱这么多人马去那儿泡澡,地方是绰绰有余啊!”说完他习惯地向地上吐了口汁液。
“那池子跟海子一般大,就在马鞍型山顶的凹洼处,终年充盈不枯。”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上心地描述着。
“康朗燕长老说的没错,是这样的。”又有一位肩上挂筒帕、腰间挎长刀,包头布上缀有彩色小绒珠的首领赞同道。
咫尺之遥竟有如此理想去处,大家心潮澎湃迫不及待地说走就走,都想一步跨到一睹为快,感受置身於热水蒸腾之中的舒坦。
当大队人马在酋长们的指引下,扑向心仪之地时,突然注意到那远处黑色岩石的山顶上有许多苍鹰一飞冲天,鸣叫着在高空中滑翔盘旋,像是受到了侵袭惊吓。
同时依稀传来悠扬舒缓的歌子,嗓音清脆透亮,同时配着乐器轻松活泼的弹拨,“哎,哎嗨哟,哎哎嗨哟,人人笑呵呵,嗨依哟,嗨哟依嗨哟,哎嚆嚆嚆。”只是一串的感叹语却听得人们神清气爽心胸开阔,就连胯下的马儿也步伐轻盈起来。
走近打鹰山方才看清,山根处停着十几驾牛车,拉着盛满水的大槽子,水槽里浸泡着粗壮的树干。驾驭的老牛也是老实,并无一人看管它们,却乖乖地立在那里,胜似石雕纹丝不动。
抬头顺山坡望去,密林中有一伙人正在伐木放树,他们并不是松柏杉竹什么都要,而是有选择地挑选主干挺直、树体高大、枝端长着圆状倒卵形小叶的巨树。
“是伐采不烬木的!这么珍贵的木材说砍倒就砍倒了。刀罕,这里是你们部落的领地,经过你同意了吗?”黑齿酋长愤慨地吐了口汁液,瞧着脸上有纹身的头人不满地问。
见被问之人紧锁双眉,节度使低声加以提醒,“刀头人,那些好像是金齿、银齿部落的人啊。”
杨思缙的话音未落,立即有个牙齿上套着金镂片的酋长推脱道:“从装束上看,人是我们金齿和银齿的,可从他们砍伐不烬木的行为上判断,更像是五圣教的徒众哩。节度使,您看,那里面还有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