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宅离着大明宫不远,出了南门丹凤门往东去,过了翊善坊、长乐坊就是了。
郓王李温就住在城墙根下的偏僻处,一户不起眼的院落里,这里原本是光王府,只是后来主人登基做了皇帝,把子女都封了亲王公主,并顺理成章一同带入大明宫里。只留个长子李温留守老宅,拔了墙头的蒿草,重漆了斑驳的府门,将木匾上换了一个字。美其名曰是让其守住根本,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是父亲嫌弃儿子不成材罢了,离得远些,眼不见心不烦吧。
先前皇上做王爷时,这里就是门可罗雀,忽然又搬走了一大家子人,想必这里愈加得冷清没了人气。假如你是这么想的,又是大白天走到这里,一准会以为大皇子是个爱清静的人,那就错了,还是大错特错!
这位爷是个夜猫子,热衷於夜生活,这个时刻还赖在床上睡觉呢。只有到了掌灯时分,小院里顿时歌舞升平,热闹非常,他与那些教坊的狐朋狗友欢聚一堂,高歌弄琴,猜拳行令,插科打诨,通宵达旦好不惬意。
当然,目前是日过三竿补觉的时候,府里府外自然静得出奇,可还是有例外发生。这不,从西边巷子口跑来个小太监,看他那兴奋的样子,就像条拾到了大骨头的小奶狗。小公公几步窜上台阶,侧身蹩进半掩着的府门,蹑手蹑脚地靠近门洞里把守的太监,那位鬓角染霜的宫人正俯在桌子上冲着盹儿呢。
来人心情大好,小心翼翼地探出两指,轻轻地一扯老太监的衣袖,笑嘻嘻地等着对方醒来。
“是小李子呀,你不在齐王府好好呆着,怎么又跑到我这儿来啦?”
“哎呦,我的天啊。寿公公,你大白天的又睡着啦?”年轻的太监亲近地问。
老太监一伸懒腰,“整晚上里出外进的,不让人安生。困啊。白天消停了,可又睡不着啦,闭上眼睛养养神。你个猴崽子从巷口那边过来,我早听到踢里踏里的脚步声啦。”
“没睡?没睡能溜哈喇子呀?”小宫人用手捂住嘴巴止不住地笑,他想起今天跑来是另有事情的,便不再纠结是真睡还是没睡,对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这是辩不清的,“说真的,你听说宫里出事了吗?”
“出事了?不晓得呀!一大早起来,送走客人后就没个人来,宫里出什么事啦?你快说说。”老太监抹去嘴边的口水,望着一脸神秘兮兮的后辈,好奇心顿时被吊到嗓子眼了。
小太监习惯地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凑近对方的耳根子嘀咕道:“我就晓得你消息不灵光,特意跑过来告诉你的。左神策军中尉王宗实被外放了,贬去扬州做监军啦。”
“真的呀?处置的这么狠!一定是他得罪了皇上。”姓寿的太监又是惊喜,又是惋惜,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向幸灾乐祸的同伙感慨道,“小李子,怎么样?我就经常说,爬得高,摔得重,骑在树上有高人一等的风光,蹲在地上有脚踏实地的安全。我是想开了,老老实实地守着这扇大门挺不错,不羡慕人家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骑高头大马,啃着馍就碟青菜挺好,给洒家个中尉也不换。王宗实这回算是栽了,老虎变病猫啦,谁让他一天飞扬跋扈,耀武扬威呢。还有那几个小跟班,左神策军副使亓元实、宣徽北院使齐元简都得吃瓜落啊。”这个消息像一粒石子激荡起寂寥已久的死水,看他的样子比过年还高兴。
小太监也有同感,“是呀,宫里争斗的太凶了,你一伙,
他一派的,不小心就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 老太监转而平静了些,疑惑地盯着同僚问道:“你这消息准吗?可有好几次都是道听途说,不是那么回事呀。”
“这回可和前几次不一样,那些是因为出了岔子。王宗实被外放的事,准!千真万确的准。是我们齐王府大太监去宫里听来的,说是内侍省都传开了,西银台门失火时有好几个公公亲眼所见,还有皇上的诏书为证,寿公公你就信我一回吧。”小太监颇有些委屈地着重肯定。
听他这么信誓旦旦地说,老太监这才坚信无疑,“有圣旨啊,那是不会错了。怎么西银台门起火啦?”他还想了解的更多些,“喳喳”几声鸟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但见从院子里飞出来几只灰喜鹊,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周,轻盈地滑落到府门前的空地上,低下小脑袋,翘起长尾巴,在地上认真地啄着什么。
同样轻盈地从府中蹦跳出个女孩子,看年龄也就十岁左右,瓜子脸尖下颌,额前垂一髻,头上插着支醒目的玉钗,玉钗上雕着九只鸾凤,每凤一色,各不相同。小人儿长得明眸秀靥、清纯可爱,眉宇间还透着股灵气。她是追喜鹊来的,因为在青葱般的窍手里提着个绣绷,那箍子里的丝绸织物上绣着怒放的梅花和半只喜鹊,绣品针法精湛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她是女红的巧手。
孩子加着小心推开大门的另一扇,用手撑着轻轻地坐到门槛上,生怕喜鹊受到惊吓飞走了。她冲着两个公公微微一笑,便聚精会神地盯着喜鹊,穿针引线娴熟地绣起来。
“哎呦,我的天啊,小郡主出落得愈加漂亮了。这手还真巧,绣的是梅花和喜鹊吧?跟真事似的。”齐王府的宦官喜欢得不错眼珠。
老太监一样疼爱得抿不上嘴,“小主人是百里挑一,不!是万里挑一,长的像朵花似的,聪明伶俐,谦逊温和,沉静柔顺,女红做得更好,能在一张普通大小的锦被上,绣出三千只彩色鸳鸯来。小李子,你说哪个府里有这样出众的小主子?我这个人眼光高,挑剔得恨!一般的是不入眼的,可在郓王府里孩子们当中,她是我的最爱。”说着说着他却叹了口气,“小李子,你别喊她郡主,快十岁了,就连个县主也没有封。可惜啦,不会说话,找了许多名医,试过不少偏方,全都无济於事。没得封号的主要原因还不在这个,是我们那位王爷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当今万岁和郑太后都看他不顺眼,说他不务正业,整天游宴无度、沉湎酒色。再有小主的母亲郭氏原本是个侍女,出身卑微,虽说与王爷恩爱有加,情意深笃,却不受长辈的待见,说她那长安第一美女的名号太招摇,早晚是红颜祸水。”
“踏踏”的脚步声由巷口传来,“郓王府就在前面啦!”有人大声地提示着。由远而近来了几个人,他们穿着便装,整洁利落,衣料虽不华丽,可一看皆是上品。气质上也与众不同,那胡须剃得干干净净,两个体格结实的扛着乘肩舆,其余人紧跟在左右,脚步急促惊得喜鹊展翅飞到树上。
“今天是谁值日呀?快去里面通报一声,我们是特来接郓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