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雪呀。”从楼外进来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搀扶着个老人家,老人家不修边幅,粗衣粗褂,头罩折角巾,笑咪咪的一张脸。他正一边抖落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发出由衷的感慨,“团圆莫作波中月,洁白莫为枝上雪。月随波动碎潾潾,雪似梅花不堪折。宪儿,凡事要讲求实际,不要徒务虚名,美景能当吃当喝?明日的长安街头又不知道有多少冻死骨喽。”
“父亲,是面粉吧?不是雪。”做儿子的捏着一小撮仔细辨认着。
老人经他提示也拿了一些在眼前细看,毕竟年事已高眼神不济了,只得放到嘴里抿着尝着,“嘿,真是面粉呦。怪事,怪哉!”
“老人家,说得不错!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丰年是酒酣饭饱、围炉取暖的富人大贾们的事,赋税重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露宿街头的贫苦之人还是少些的好。我这外衣送质库送早喽,还得挨冻。”刚才那个读书人正往外走,望着窗外纷飞的白雪抱怨道,桌边的几个人心想他这酒喝得也快。
“兄台,那不是雪,是面粉呀。”搀扶着老人的男子纠正他。
“笑话,谁见过天上下面粉啊?难道是禁苑太仓的仓盖子被大风掀开了,面粉刮到了天上?还是说的是段成式《酉阳杂俎》的新段子?他已经过世多年了,是从阴间给你鱼传尺素来啦?”丑书生像是听人说笑话,自然不信那是真的。
“小伙子,你怎么知道成式给我来信啦?你会通灵吗?”老人吃惊地望向罗隐。
“老人家,我可不是出马弟子,能从阴间给你捎信来。狡猾,你是在幽我的默?”说笑间他撩起帘子迈出门去。
李频隐约认出门内的父子,冲着师兄小声嘀咕着,“门口的是温庭筠吧?他从方城回京来了,怎么老成这个样子?”
“谁?是温庭筠。真是他吔。是老了,可能是因为他的那个女学生被处决的事吧?”方干也认出来人。
“什么女学生?温庭筠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郑仁规毕竟年轻,对过去的事情不很清楚。
刘锐虽然身在荆南,但左拾遗出身是什么也瞒不过他的,听说是温庭筠来了,他停下手里的珠子,“他那女学生叫做鱼幼薇,诗写的倒是不俗。嫁给补阙李亿为妾,为大夫人所不容,后来进咸宜观入道,改名鱼玄机。打着诗文候教的名头多与风流子弟交流,往来酬唱,后因争风吃醋,笞杀女婢绿翘,偷偷埋於后院中的紫藤花下。屍体腐烂招蝇使事情败露,被京兆尹温璋收监下狱,按律斩刑。她在狱中写道,焚香登玉坛,端简礼金阙。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正如她所愿已经登天而去,解脱啦。”
大街之上已经是人头攒动,人们纷纷拿着畚箕和扫把,走出家门争先恐后地在抢夺地上的积雪。财大气粗、使婢差奴的富人们还拉来了马车,“快点!快点!”疯了一样驱赶着佣人加紧收集。
更有甚者,相邻两家为一锹之属还大打出手,拳脚相加。罗隐看傻了眼,恰在这时,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气势汹汹地从北面奔来,他们手中挥舞着马鞭,对着杂乱的人群猛冲猛打。其中为首的校尉盛气凌人地对百姓大声喝令,“所有的人都给老子住手!这些面粉是太仓里的,被大风刮走的,你们必须全部交给我们。否则,格杀勿论。”
百姓怀着侥幸的心理,推着车挑着担四下躲避逃走,兵士见妆也是急了,抽刀挥枪就要大开杀戒。看到这些,罗隐后悔自己开了金口,即将酿成惨祸。
“神策军退后!不得伤害百姓。”从西边冲过来两个人,面对如狼似虎的官兵大喊住手,“本官京兆尹温璋,面粉的事我来处理。”
他的随从跟着一个劲地高喊道:“猪头!”。
军中有人认出来者,一脸惊惧地相互告诫道:“是活阎王温璋,他可是六亲不认,嫉恶如仇啊,把掏鸟窝的都给杀了。别追了,他可不好惹。”
却有蛮横惯了的,专不听那个邪,“温璋怎么的?回京城里来能耐了。当年在徐州被银刀军撵得灰溜溜的,不也是他吗?太仓失粮,我们的罪过大了去啦。”这些人不管不顾仍然追逐着百姓,全力要抢回面粉,一场杀戮即将发生。
罗隐情急之下对着苍天大喊道:“天哪,我宁愿自己饿了,落面粉快好落歇啦”。
说来真是神奇,罗隐的这么一句话,天上落下和原来着地的面粉,瞬间都变成了会融化的白雪。没有利益就没有伤害,都成雪了还征讨个什么?失望的人群、茫然的军士、恼怒的官员全都目瞪口呆,只能无可奈何地慢慢散了,大街上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走,冯涓,进贾家楼喝两杯,吃个饢,这心被搅得乱如麻啊。若像你打听出的那样,我们还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呀。”
“也呵,娃啦先食饭。”叫做冯涓的长着一张笑脸,无事笑三分,他爽快地答应着。
京兆尹带着手下与罗隐抆肩而过,这长安的父母官走起路来呼呼带风。
可能是雪化了,空气里的温度下降了不少,罗隐还真觉得冷到浑身瑟瑟发抖了,不由得心里渴望道:“要是有件外衣就好了,哪怕是件袈裟我也凑合啦。”怎么突然间想起袈裟来了?因为他看见从远处徐徐走来三个穿着袈裟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