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我已等诸位多时啦。在二楼外廊上望了又望,可谓望眼欲穿啊,刚刚有事去了趟后厨,没想到你们就到了。快请上二楼吧,雅间都预备好了。”店主贾达发从后面热情地迎出来。
栖白和尚笑着谦虚道:“善哉,贾施主,我是什么大师呀!就是个平平常常、无牵无挂、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阿弥陀佛,就是大师嘛。赐紫袈裟宫内供奉,何等的殊荣啊?来大唐这些年啦,我怎么没有紫色袈裟穿穿?你这老和尚还存在箱底不舍得穿,哪天借给我稀罕稀罕。”日本国和尚坚持说。
青年僧人收起手中的果子,恭敬地推崇道:“栖白大师德高望重,文采飞扬,小僧此次进京就是慕名而来的。不想一见面更是肃然起敬,佩服得五体投地,正有诗文敬献师父。”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流浪江湖久,攀缘岁月阑。高名当世重,好句逼人寒。月苦蝉声嗄,锺清柿叶干。龙锺千万里,拟欲访师难。苍苍龙阙晚,九陌杂香尘。方外无他事,僧中有近臣。青门玉露滴,紫阁锦霞新。莫话三峰去,浇风正荡淳。”
老和尚哈哈大笑说着过誉了,在店主的引领下迈步踏上了楼梯,嘴里说着是专程来吃桂花醪糟小丸子的。
“不要奏!自以为是的家伙,看把你能滴很,给额站住。”这一声喊着实吓了大家一跳,尤其是大和尚硬生生没敢落下脚,重新收回来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从后厨的门口传过来的,喊声之后门帘子一掀,打里面一头闯出个矮胖墩实的中年人,看清楚正是刚才上菜的伙计。他肩上挎着个包袱,是一脸的委屈,嘴里赌气地嘟囔着“格老子的!你要爪子嘛?紧到说就切几天,我又不是卖给你贾家楼噻。”
他身后追出个赤发的厨子,手里握着把明晃晃的菜刀。这老头子一对绿瞳,身板厚实,年纪的关系脊背明显地驼了,从长相上看是北方回鹘人。“冷娃!你去福州上坟几天能回来么?旅途远着咧,没个把月是回不来的。这灶伙只靠额一个人,又挑水,又和面,又烤肉,可忙不过来哦!刚哈挑了一担水来烧,累得腰还直不起来呢么。你奏,额不答应。”
伙计听完不满地抗议道:“我了个去!你多歪哟,笑得劳资肚皮青痛。我和二弟儿上坟切一哈,店主小嫂子答应咾,还用跟你这炊哥说噻?你勾子大些呀。”
当着众人的面被后辈数落,老厨子有些恼羞成怒了,“嘿嘿,怂娃,她对恁好得很!社对咧,这后厨奏归额管。回咧!你好好地呆着,先把本事学好咧,看你做的饢个个像烧饼么。”
伙计不服气地回敬他一句,“爬哦!你不要默斗我不晓逮,是怕活都归了你嗦?你想马到我,没门儿。”
“怎咧?”老人显然年纪大耳朵背了,没听清楚便更大声地询问道。
伙计没好气地说:“我是哈儿噻?你巴不得我一辈子打下手,当小工。看你拍桌子,打板凳,不要柳到我。”
旁观的贾达发听他说这番话,火气腾地窜起来,拉下脸来教训道:“敬瑄,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说话?药师傅一大把年纪,如今你随他学艺,也算是你师父了,竟然出言不逊,没大没小的。上什么坟?又不是你自己的亲老子。就按药师傅说的店里忙,缺人手,哪儿都不兴去。”
伙计执拗着像是铁了心啦,“大爷你不晓逮,我陈敬瑄最重义气咾,我弟儿陈仲则几岁时过继给我老汉儿的把兄弟,改姓了田。
田叔叔有一副糍粑心肠,一生信佛,也算个在家居士噻。都过世十几年咾,我这个做侄子的也该切上坟一哈。” “还非去不可啦?丢下这么大买卖不管。药师傅年纪大了,身体真得吃不消,店里又没人手,就不能缓缓以后再去?”
店主压着怒火在劝,可陈敬瑄毫不妥协还在坚持,“大爷,我弟儿田令孜出趟京不易嗦,你就找个人顶替我一哈好咾,反正我手艺不精,做的个个像锅盔噻,免得我和药师傅一天到黑都在打捶。”
“好,你去吧,把烧饼挑子也带上,去了就别回来。忘恩负义的东西!不是你兄弟托义方的人情收留与你,管吃管住还传授手艺,你就得上该忍饥挨饿讨饭吃。”店主不留情面喋喋不休地怒斥着,只说得陈敬瑄满脸通红。
他二话没说,赌气地转身回后厨,从里面拿出个挑子,一边忙乎着一边发泄道,“不要说咾,我是要翻脸的哈。把我整闭气咾,硬是马干吃尽,哪个都不敢说个不字。”他义无反顾地挑起家什,气急败坏地大叫着,“我现在火熛熛的哦,不要惹我!”,便头也不回地挑起担子跑了出去。
“陈小子!等一等。”秦靖欲把他喊回来,可那伙计快得像一阵风,“达发,何必呢?话说重了,他还是个孩子嘛。”
“孩子!在你眼里都是孩子。不小了,大人啦!四六不懂,让他走,我早看他不顺眼。”店主气还没消,望着众人倾诉道,“他弟弟是小马坊的太监,溜须拍马极会来事,过去也是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主儿,可惜如今失了宠啦。凭着和我家义方认识,让他哥哥栖身在我这里,没想到这小子天性好赌,不单在酒楼里设局,还时不时跑到外面胡来,总有债主上门逼债,只得由我们给他收拾子。好吃懒做,害群之马,走了最好。”
“阿弥陀佛,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贾施主不要太过气愤,年轻人还要多加引导,慢慢来嘛。”栖白和尚舒了一口气,轻松地劝解着老朋友,向众人施礼后重又抬腿缓步上楼。
意想不到的插曲令大家的兴致锐减,互敬了两杯便各自散了,侄子扶着堂叔往外走着,压低了嗓音像怕别人听去,“叔,婶子还好吗?”
温庭筠一时没听明白,心想这孩子真的粗心,婶子都故去多年了,难道你不知道?当他瞅见温璋那神秘的眼神时,一下子明白这婶子指的是谁啦?立即一本正经地纠正晚辈,“胡说,幼薇是我的学生,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以后可不要叫什么婶子,让人家听去笑话我们温家家风不正。”
“不是!叔,鱼幼薇出事时,不是您找到我说是婶子吗?”京兆尹疑惑了。
堂叔赶忙提醒道:“嘘,轻声,你这孩子,那时是形势所迫,不这样说你能全力救她吗?你看堂叔这条件,岁数能当她爹啦,可不敢耽误了人家。”
温璋惋惜地叹着气,“咳,可在大堂之上她说您是她唯一的爱人呀,事到今日,您不后悔?”
老人家惆怅地摇摇头,“后悔有什么用?都已是陈年往事啦。我这里没有后悔药吃,侄子,你那衙门可有后悔药?给叔叔一丸,也许不会是这个结局吧。”他拍了拍侄子的手背,“幼薇的事还得谢谢你,若没有你从中周旋担当,使用调包之计,怕眼下是她的周年了。她现在隐居於虢州,改名为鱼又玄,整日闭门苦读。”
正当两个人咬着耳朵靠近大门时,从外面急三火四、惊慌失措地跨进两个小和尚,他们一个高大,一个矮小,四下里寻找未果后,掰着手指头的大个子向温璋询问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可见栖白上人。”
这一问还真问对了人,京兆尹用手指向楼上,两个僧人顾不得答谢,一前一后一溜小跑上了楼,随后是一声高一声低地喊着“哈咧”。
“这是怎么回事?”温老爷子回身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