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颜家老二,一个座位还是你去坐哈。黄彦、春桃,我们在这里等一哈,只好等下趟船咾。”
“不中,女菩萨,这两个座儿给恁类,河西的小儿雪得有理,老俺老以及人之老,幼俺幼以及人之幼,这里斗恁老年纪最大,还得招呼着小小儿、小闺儿,两样都占类,理应为先。俺年轻,再多等些时辰木问题。”行筠和尚是诚心相让,老婆婆欣然受领,带着孩子们上了船。
渡船晃晃荡荡地划走了,望着空荡荡的码头,行鉴和尚老大的不痛快,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师弟,怎了呀?怎坐地下哩?别把衣服弄枯处了。瞅瞅,地上有土,俺给恁补拉补拉。”他一边拉起同伴,一边向周围寻找,“妥!比脸都光牛,也木个墩儿。”
“师父,等等,我给你们拿木墩去。”有眼力价儿、善解人意的蒋家娘子扭着丰满的腰身,转身颠进客房去了。
不大会儿的工夫,码头上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彼此有相识的相互打着招呼,嘘寒问暖好不亲热。刚刚还是三五成群物以类聚,后来实在是拥挤起来,可谓比肩接踵人头攒动了,看这阵势再有两三趟木船也运不完。
正当大家翘首期盼等待渡船回转之时,有耳目灵光的人高声喊道:“有船划过来了!”
闻听此言,人群后面的老方丈翘起脚来望向湖面,“啥?船!回来的可快,改哪哩?”
还没待他看清楚,从湖上鼓风而来的船里有人扯着嗓子嚷道:“岸上可是神相韦先生和方干方先生吗?”听他的意思是专程来接人的。
驶过来的是艘双橹快船,船头板上立着个披头汉子,手里攥着柄牛角鱼叉,兴奋不已地哈哈笑着,“真是你们啊!柯大叔的眼力真刁,离着这么远、这么多人,一下便认出二位啦。”
快船靠了岸,船工将跳板搭好,从舱里走出来两个老者,一位长须飘飘,神态庄重,举止言谈尽显大家风范,却在眉宇间暗藏着几许愁苦焦虑;另一个穿得随随便便,豁了颗牙齿,手里拄着根檀木手杖,向岸上的两个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也是稍纵即逝,又回归愁云惨雾之间。
“孟老堂主、柯店主,一向可好啊!你们也是受邀去君山共商大事吗?”韦不同与方干亲近地施礼问候。
“正是,正是。”老堂主孟乐山高声回复道。
可质库店主却低声嘟囔着,“有什么好商量的?我是去君山捉贼。”听说要捉贼,堂主用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讲了,然后堆起笑脸恭请二位上船。
见韦神相就在眼前,柯店主像瞬间有了主心骨,拉着对方的手不放,非要写个字测测吉凶。“不知柯老弟要写个什么字呀?测的是那方面呢?”见人家这般迫切相求,一时又没有笔墨,韦不同亲密无间地伸出手掌问道。
“偷啊,偷东西的偷啊。神相,我要问丢失之物能否找到?”对方用右手指在测字先生的掌中划着。
“你这个字嘛,有些分家了,阴阳不和,必有争端,怕是要生口角啊。东西嘛,还在,可要失而复得就不大容易啦。还有,”
没等他讲解完,却被孟堂主从中打断,“偷什么偷,这么难听!柯良啊,都是江湖朋友只不过拿去看看,上岛要回来不就得了,何必大家为卷画伤了和气。”
这要是在以前,柯店主必定言听计从就此罢手,可不知什么缘由?他像发疯的斗鸡叫嚷道:“我要洗去这不白之冤!堂主,亲家公公每次来嘉兴,我都请他喝酒,对不对?我是看你水麒麟的面子,冲的是咱们几十年的交情,我错了吗?每次喝都不醉不归,从来没有过怠慢差池,怎么这次他从扬州过来是先到的质库,老人家趴在马车里是满身的酒气,还死活不走了,非要在我那儿再透透,我拗不过他,只陪喝了几杯,好说歹说强送到山盛堂,怎么刚到你家门口就说他的图不翼而飞啦?一再强调到了嘉兴没去过别的地方,唯有我的质库,还三番五次地强调我们是朋友,从来不曾怀疑过我。这分明是说,我!是最大的嫌疑,这让我跳进滮湖也洗不清啊。”孟堂主不住地劝慰,说是柯店主多心啦,谢老爷子上了年纪就爱磨叨,那图指不定丢在哪里呢。
“得了,我爷爷给我起名叫柯良,就是要我做个堂堂正正、坦荡善良的好人,不能因为一卷藏宝图坏了名声。我一定去君山问个明白,这图到底是谁拿去的?是怎样到手的?看谢老爷子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万一为了这卷图出了意外,我可担当不起呀。”柯良是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背黑锅还自己的清白。
方干听出个大概,知道他受到嫌疑心里委屈,事情没有得到证实之前,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是引用一句骆宾王的诗安慰道:“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余心。”
山盛堂堂主乃江湖仁义之尊、武林泰斗、船拳宗师,扶弱济贫,广施善举,江南大地谁人不知?嘉兴山盛堂也是江南闻名,门下弟子更是遍布江淮,人脉极广,熟人极多,码头上有一多半的人是故交好友,大家相互打着招呼,只因船小载不得几个人,相互理解就此告辞。堂主吩咐徒弟周狮子收跳板启航,携手与两个朋友钻进舱去。
快船刚刚离岸,突地凌空飞来一箭正正好好将篷索射断,船帆呼啦啦落了下来。没了风力还怎么走啊?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射落水麒麟的船帆!豪杰们都惊愕地扭头去看, 想弄清此箭出自何人之手。
看那通往这里的道路上空空如也,只有两个道士风尘仆仆而来,来的是一男一女,年长的道士,黑白相间的发髻梳理得丝丝顺滑整洁,紧绷利落地挽於头顶,他背后缚着大剑更加威仪棣棣;那提剑的女道士笑盈盈面貌清秀,樱桃口元宝耳,身材窈窕轻盈。是他们吗?不会!没有弓箭,难道是用手投来的?
“那是麻姑山北帝派的铁剑道人邓道才,和他妹妹窍指麻姑邓道兰。”有相识的叫出他们的名号。
不是他们也没有旁人了,“来了,老弟!”蒋家娘子端着木墩从客舍里走出来,不见外地与人打着招呼。
人们这才发现在身边多了一个牵马的书生,夺人眼球的是那匹赤色兔头的宝马,“赤兔马!”又有会相马的好汉惊呼道。大家这才恍然大悟,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得如此迅速,原来是这宝马良驹的功劳呀。
“老弟,这回可惹大麻烦了,那船不是我们的,是人家自用的。你一来便射射射,每回如此,坏了我多少篷锁?杖着马快箭利,非要争分夺秒赶上渡船,你不会等下一趟吗?这么多人就你心急。”被数落的那位团团脸儿,小圆眼睛白多黑少暗淡无神,正手摸着腰间的短弓,不知是为自己的鲁莽,还是天生的木讷,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小子,你凭什么射断我们的篷锁?”周狮子怒气冲天地从船上跳将过来,一把扯住书生的衣领,举起钢叉非要他道出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