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方心情沉重地望着马车之上,“我已将他们的遗骸火葬了,骨灰就承在带锁的那个箱子内的陶罐里。”
办完法事,荐福寺的五个和尚高高兴兴地回了长安,义方他们不得已耽搁了两日,筹集了马匹这才南行。到达潭州,车队要西去大沩山密印寺的,玉昙大和尚与贯休闲来无事也欲前往。而钦山文邃禅师和罗隐要先行一步,义方考虑到罗隐还好说回乡不急,可文邃要去洞山探望病重的师父,靠两条腿一尺尺地量怕耽误了事情,便张罗着为他们雇辆马车。
刚好,旁边酒家的门前就停着一驾崭新的轩车,新刷的桐油铮明瓦亮,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在车身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雇”字,细看下面还少写了一笔成为住字,如此写也有道理,接下去的行程里这就是移动的房子啦。
“就这辆轩车如何?”贯休和尚几步走到近前,四下里寻找却不见车主的踪影,往周围看再没有其他车子,大家只能等待片刻喽。
“师父,师父,您能为我指点明津吗?”从路边凑上来的青年书生,他温文尔雅地一揖到地,谦虚诚恳地向贯休求教。
“阿弥陀佛,我修为尚浅,画个罗汉还可以,要是开导渡化还力不从心。”
那书生只是会意理解地一笑,又转向玉昙和尚同样恳请给与指点。“哈哈,我更是无能为力了,他还能画个画,我连说都说不清楚,这得找高僧给你指点呀。不过,贫僧想知道你要问个什么?”
“哦,小生是想明白要达到《金刚经》里的‘知一切法无我,得成於’的境界该如何做?”白衣书生不急不躁地认真说。
“这个嘛,各人有各人的理解,不能强求,我不能乱讲误人子弟,你还是去请教大德们吧。”单涛为难地直摇脑袋。
看着对方那一丝不苟的认真劲,贯休喜欢地询问他,“学生,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姓张名拙。”
“善哉,姓张名拙,这个名字好,勤能补拙嘛,时刻要告诫自己呀。潭州自来是人杰地灵之地,遍布名山宝刹,往西去就是沩山,那是沩仰宗的祖庭;往东去名刹更多,黄檗山是临济宗的发祥地,还有洞山的良价大师,可惜这些寺里的当家和尚不是圆寂,就是病危了。对了!你可以去附近的石霜山,那里的主持是我未曾谋面的师叔庆诸禅师,我师父无相禅师与他是同门,都是药山惟俨大师的嫡传道悟宗智的徒弟。”他为自己能指条明路给人甚感欣慰,得意地用手指挑起车帘子,“哎呀,车里有人!”
随着他的惊呼众人看过去,车厢里确实端坐一人,鼻观口,口观心,纹丝不动,仔细观看还是个老和尚。贯休怯生生地施礼问道:“阿弥陀佛,请问禅师,这驾车是您雇的吗?”
“嗯咯。”老和尚眼不抬身不动地回了一句。
“师父是哪里的和尚啊?是要去哪里呀?”罗隐也伸进头去问。
“么子?阿弥陀佛,你们是要搭车吗?贫僧是他的师叔,住锡石霜山崇胜禅寺,法号庆诸。”老和尚指着贯休露出一丝笑容。
“是师叔啊!”文邃禅师第一眼便认出来对方,洞山良价的师父云岩昙晟和庆诸的师父道悟宗智既是同门师兄弟,又是一奶同胞的亲哥俩,自然要称其师叔了。不但是他如此称呼,贯休听说车上之人是石霜庆诸,也是赶忙合十拜见,口称师叔安好。
“您就是石霜山的庆诸师父?这下可好了,小生不用出城就能请教啦。”那书生高兴得眉开眼笑,先是施礼问候,随后又把问题说了一遍。
“学生,你叫什么名字?”老和尚不急於指点迷津,而是认认真真地端详起他。
“我姓张名拙。”
“噢,人人寻觅这个‘巧’字尚不可得,你这个‘拙’字又从何而来呢?”庆诸禅师收起微笑严肃地说道。
“我懂了!真是醍醐灌顶,顿开茅塞呀。”书生像获得了无价之宝手舞足蹈起来。
“什么就懂了!不就是问个名字,懂什么啦?刚才不也这般问的吗?”贯休有些心中不悦,不仅是他一个这么想的,其他人也莫名其妙地瞅着兴奋的书生。
“听了大师的一席话,小生真得是顿悟了。不信,听我呈上一首偈子,光明寂照遍河沙,凡圣含灵共我家。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断除烦恼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随顺世缘无罣碍,涅盘生死等空花。”此首偈子一出即刻震撼了众人,大家均对庆诸大师心服口服。
“师叔,您雇车是要出远门吗?”文邃彬彬有礼地问庆诸。
“嗯咯,我是去洞山看望师伯,你也是回山探病的吧?”
“正是,我们可以同路啦。”他还要说下去,却被从酒家里出来的壮汉打断了,这位可能是长时间在外风吹日晒的关系,皮肤黝黑褶皱,黯淡无光,他正晃荡着大脑袋向和尚们嚷着,“和尚,真没想到你们是同路,这对於我是天大的好事!一个也是赶,两个也是哄,都上车,坐得下,里面真是宽敞。可丑话说在头里,路费是不能少啊。”
罗隐补充说要去铜陵,他同样不假思索满口答应,见一下子又多出两个,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是嘛,是嘛,先去洞山,再去铜陵。一趟便拉了三个,天大的好事!买卖是相当的红火,客人太多,我这脚底板都磨出了十多个大水泡来。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份?这些天挣得盆丰钵满。前个客人是文化人,有学识,有才气。一路之上净是作诗了,到了这儿说要逗留几日,那怎么行!不是要耽误我的买卖吗?不拉了,自己想辙。”看他那喜悦之情溢於言表,乐得嘴角裂到了耳根子,如果没有耳朵挡着,再放肆下去,不知会是什么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