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他们之后,车队便马不停蹄穿城而过。一路走来彼此相亲相近,又加上春色正浓山花烂漫,心情绝佳自然脚下轻快。
出了潭州城循着八铺官道至巷子口,再拐向北沿麻石道入山。突见道旁的山坡上有人在争执,一个长得干瘦干瘦的青年人咆哮着,他一会指指牵着的坐骑,一会儿指指高高的树冠,脚上踏拉着一双木屐又踢又踹甚是嚣张。
一驾马车停在当中,两个锦衣男子带着只小黑猴子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大侠,饶了小人吧,我们是去密印寺拜佛的,您的赤兔马确实是匹宝马良驹,是要喂些上等草料,我们不是已经给了草料钱了吗?”
旁边还有四个和尚在好意劝解着,尤其是水牛背上的小和尚嗓门最是响亮。劳作的农人、进香的信徒、运货的脚夫,来来往往的行人倒是不少,却多是箝口侧目摇头叹息,有意躲避匆匆走开,似对那青年有所畏惧。
“嘚!嘚,咧,咧!”一个老农赶着耕牛从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来,打着赤脚的膝盖以下粘裹着黑色的淤泥,可能是太想迅速离开吧,他起劲地驱赶着牲畜。
“姨噶咯?嗯咯路禾插悦哩。”几个山农从坡上走下来,短厚的篾刀插在腰间,每人的肩上都用“打处”扛着四五根长竹子。
“关嗯朗事呀!摸估,小满哥有蛮吊喃,莫去惹他。”农夫摆着手愈发地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地落荒而逃。
几个进山游玩的富家子弟正由此经过,有好趣的扭头询问农夫在躲什么。“细伢子不是本地人,嗯一定不晓得,这条路是去山里密印寺的必经之路。前几日来了个缺德鬼土霸王,见到官商大户就伸手要钱,不给便动手去抢,对我里小老百姓还算客气,给几个铜钱也就算了。可对於我里,一个钱也是眼珠子呀,所以都绕着走,不敢惹他。你没见老农苗都没插直,便被吓跑了吗?你们几个公子哥倒是幸运呀,他正在那边发大财呢,顾不上为难你们喽。”
可不是,那个青年人踏拉着木屐跳上车子,肆无忌惮地胡乱翻腾一气。“这是什么?蛮清香的,是些干木头渣子。”青年解开车里的布袋。
马车下跪着的一位尖声尖气地回禀,“大侠,那是沉香。”
“这就是沉香啊!上等香料,听说过。嗯,真是沁人心脾呀,闻起来还有股凉气,小爷我是头回看见呢。”
“这个袋子里是什么?”他又解开一个布袋,“好大的牙齿呀!野猪的獠牙吧?”
“大侠,那是安南的象牙。”另一个锦衣男子轻声漫语地相告。
“这是象牙呀,没见过,开眼界啦。那这个是什么动物的牙呢?”他指着袋子里两个稍短的锥体。
“那不是牙,是两座犀牛角。”
“都是稀罕物,你们是从安南来的?这个野猴子是从林子里捉来的喽。”青年人指着地上蹲着的小家伙,它通体黝黑,卷曲的头发,赤裸着上身。
“没到安南就追上钦犯了,一根绳子结果了他的性命。大侠,这小家伙可不是野兽,是岭南西道节度使李耽送的昆仑奴,回到京城能卖个好价钱。所有的都说啦,一贯钱也孝敬您了,就放过我们吧。”
那个昆仑奴见他们在说自己,赶忙双手合十回敬道:“阿爸卡爸。”
青年人跳下马车,拍打着双手,诡异地看着两个男子和那个小黑家伙,“是节度使送的奴隶呀,这么看来,你们是朝廷命官喽。”
两个男子点头哈腰地回复道:“大侠,
实不相瞒,我们是宫里的内侍,奉皇上御旨去安南驩州办差的。” 太监还要进一步解释,却被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不管朝廷委派你们去安南干嘛,我只想要些钱财打发生活。刚才逃上树顶的一定是领头的喽?他对怀里的木匣子那么上心,里面一定是装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了,你们让他赶快下来,把东西交给我,我们就此两清。你们继续进山去上香,我回老家过太平日子,如何呀?”
“那可不成!那是杨收的喉管,给了你我们会没命的。”两个内侍同声拒绝道。
强盗上去就是一脚,把一个男子揣倒,又给了另一个一记耳光,“你们不想活了?杨收又是什么东西,它的喉管那么值钱吗?今天爷还非要不可啦。快让他下来,否则我割了你们的耳朵。”他当即从怀里拔出匕首,明晃晃地搭在其中一位的耳廓上。
“郭公公!你快把东西给他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另一个也帮腔道:“是呀,只能顾及眼前啦,祸是你惹的,说密印寺名气大,灵验!非要去拜一拜。这下可倒好,人家要割耳朵呀,密印寺就不应该来。”
“猴崽子,给洒家闭嘴!”从树冠茂密的枝叶里发出一声怒斥,原来上面躲着个人,“两个贪生怕死的东西,他是哪路大侠?就是个拦路抢劫的毛贼。被人打劫和进香有什么相干?我义兄田允说过,我们起初是为了填饱肚子进宫做的太监,丢了命根子跟出家修行是一样的,只有虔诚奉佛无私施舍,才能期冀佛祖保佑来世不再被人看不起,义兄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得到一件紫袈裟。戒律明示内养是不能出家为僧,清灯侍佛的心愿是无法实现了,遇寺参拜难道有错吗?你们怨洒家多事,是不明事理,良心何在呀?今天若把喉管给这毛贼,回到京去丢的不仅是耳朵,连脑瓜子都保不住啊。”那个老太监铁了心不妥协。
“哎呀,疼!郭全穆呀,你个没心肝的,就看着我们成废人吗?”匕首已经压在了皮肤上,太监只感到利刃的冰凉,他的心都紧张得揪作一团。
盗贼咬牙切齿地威胁道:“老阉人!你再不下来,我可要割啦。”他真得用手去扯那人的耳朵,锋利的匕首便要下移。
“住手!阿弥陀佛,你再往下动一毫,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万劫不复的惩罚。”喝止他的是那个牛背上的小和尚,手拿根嫩竹竿怒指着施暴者,“施主,造命在天,立命在人,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你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所使,还是及早悔过,回头是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