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驴,不知天高地厚,我忍你半天啦,给爷有多远滚多远。若再多嘴多舌,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哼哼,爷纵横江湖多年,杀人劫货无数,我晓得自己罪恶深重,就凭你们几个能把我从地狱里捞出来吗?说说让我如何去悟道休正果?”他恶狠狠地露出狰狞的嘴脸。
那四个和尚当中有个年轻的把双手一叉,似用手势告诫着什么。另一位年长稳重的,天生一张大饼脸,很像新罗人的模样,他不言不语,也不急不躁,只是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圆圈,又用双手托住推向强盗,他的年轻同伴立即配合着,向师兄做女人拜状。
“和尚!难道你们是哑巴?又学女人行礼,又凭空划个圈圈是几个意思?难道在嘲笑我,让我画饼充饥吗?岂有此理!爷本来就是个草莽粗人,出家修行持戒坐禅是太枯燥繁琐了,我可承受不起呀;更不想做个无权无势的贫民百姓,反倒是受那些贪官污吏、强权恶霸的欺凌。爷的心意已决,不管是极乐世界,还是阿鼻地狱,随他去吧。”
“阿弥陀佛,顺支师侄,你把慧寂师兄授你的九十七种圆相都画出来,也是对牛弹琴无济於事。黑心小子,诸佛秘印,岂容言乎?若你真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幡然悔悟改过自新,可像我禅宗祖师说的,穿衣吃饭皆是佛法,运水搬柴无非妙道。不用刻意去雕琢自己,只要时时记得从良行善也就是了,慧寂师兄有诗云,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三两碗,意在钁头边。切记,不义之财不可贪,贪了是要遭因果报应的。你先把这几个内侍放了,不要为难他们,然后随贫僧回密印庵去。”牵着牛绳子的中年和尚给出建议,只见他长得肤色白净,俊美朗目,双耳垂肩,浑身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哼哼,想得美!这里又是象牙,又是犀牛角,还有什么羊的喉管,说不要就不要啦?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人吗?别说这些,就是你那条水牛今天也归爷了。”青年强盗动手去抢拴牛绳,见和尚躲闪不给,见状强盗急了,挥起匕首分心便刺。
“小贼!庄义方在此,勿伤我兄弟裴文德。”一声呐喊庄义方飞身跃到近前,欲使出弹指神功攻击他的右腕。
可未曾料到那歹人直接将匕首抛掉,气馁地大声疾呼,“别用你的弹指神功,我告饶好喽。”
“咦!这人怎么知道我的底细?难道认识我?”义方心中也是一惊,离他几步远站定,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难道我们认识?”
“嘻,十方侯,我个要饭的叫花子怎能高攀你这达官权贵呢?但你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啦。我晓得你的师父是瓦岗山秦琼的后人秦靖,你这弹指神功是出自黄河灵鸠鲁寻波之手,鲁老爷子还有个弟弟人称水鹰子的鲁寻风。别看你长我几岁,论起辈分来,你还得叫在下一声叔呢。”
“你到底是何人?”义方看他的音容相貌的确是陌生,可瞧他脚上的木屐却有几分似曾相识。
“在下玉山人柳彦璋,赎个罪说,家父柳吉辰,江湖人称点水燕子,与水鹰子鲁寻风是结拜兄弟。”青年人报出自己的名号。
“噢,哦,你是柳老前辈的儿子,我晓得。可你怎么流落在潭州呢?”庄义方经他一说顿时想起往事。
强盗面带惭愧地回答道:“一言难尽啊,我虽年轻没有什么本事,可不甘心像父亲那样做一辈子乞丐,便决心出来闯一闯,可叹江湖险恶,想闯出片天地来真难。”义方点点头颇为理解,看他不仅仅是个打家劫舍的草寇,想来还是个有志向的青年。
“你是文德兄吗?多年不见有些不敢认了,你应该在润州金山寺主持呀,什么时候回沩山来的?”庄义方和裴文德是发小的朋友,彼此是再熟悉不过啦,可眼前的和尚让十方侯真有些恍惚了,说不出此人哪里变了样子。
对方并未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激动,只是微微地笑着,“善哉,你是十方侯庄义方吧?义方兄,贫僧是密印庵密印和尚,俗家名字裴文连,法海师兄是我二哥裴文德。”原来是文德的亲弟弟,怎么也出家为僧了?裴休裴老伯真是舍得呀!义方这才豁然明了,自己差点认错了人,要不怎么是兄弟呢,长的确实相似。
再一问方知,那两位只做动作不言语的和尚是慧寂大师的弟子,年长的是高丽人顺支,尽得大师的九十七种圆相的真传,说是即将回归新罗传法;另一个是光涌,也是大师的得意弟子。他们是来沩山密印寺送信的,告知良价大师病危啦,慧寂大师带着上座光穆禅师已经先去洞山了。
只因良价大师与沩山素有渊源,他先从南泉普愿,又参沩山灵佑,后才入药山惟俨大师法嗣云岩昙晟的门下,故此沩山密印寺是一定要派人去探望的。可怜大安师叔身体欠佳不能远行,只好指派密印和尚与师侄齐己前去代为问候。
“善哉,让个司牛的小沙弥探望高僧真是闻所未闻,这孩子一定有过人之处喽?”贯休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小和尚。看来看去甚是失望,见水牛背上的这位,破衲拥身,粗麻缠膝,其貌不扬,而且脖颈处长有瘤赘,最是有碍观瞻。
“阿弥陀佛,师侄,可不要以貌取人呦。”密印禅师从贯休的神色上看出端倪,“我这师侄是慧寂师兄的弟子,那时师兄尚在沩山,还未传法去仰山。他是本地人,虽家境贫寒,却天生的才高思远,无所不通,七岁便出家入了密印寺。他写的诗可谓格古意新,调雅语奇,信手拈来,独树一帜。你看他脖子上的肉囊,人称诗囊啊。”做师叔的是极力推崇。
贯休并未相信孩子有多大文采,“可惜年纪尚小,就该苦修悟道,不务正业做什么诗呀?”
几步之遥的小和尚听个真切,他用竹竿在牛背上画着圈,“阿弥陀佛,放牛僧低人一等吗?想当年我师父也是个放牛僧。小和尚只该念经,就不能写诗啦?一味潜心等待时节因缘开悟呗,这也不让,那也不行,终会一事无成的。其实你自己也未得道开悟,要像我师父说的,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为名真了。良价师伯也说过,不知佛,不知祖,乃至菩提涅盘、善恶因果,但饥来吃草,渴来饮水,如犁牛白牯兀兀无知。我有诗相赠这位师兄,不肯吟诗不听经,禅宗异岳懒游行。 他年白首当人问,将底言谈对后生。”领教过了才明辨他的高下,众人不禁感叹,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文采。
“下来了,十方侯!洒家今日多亏是遇到你呀,否则难逃他的纠缠,你救了我们三个人的命啊。”老太监从树上笨拙地爬下来,刚才是一股激劲,几下子便爬上去了。
内养郭全穆随即从怀里摸出个黑布袋,“这里有几颗南珠,是李耽孝敬洒家的,不成敬意,望十方侯笑纳。”
“老太监,我父亲说了,让我和他多亲多近,父命难违。看在庄义方的面子上,你们可以走啦!可临走之前,我一定要看看那羊的喉管是啥个样子。”柳彦璋还没忘了那个什么羊的宝贝。
“罪臣杨收的喉管有什么好看的?它可是我们三个的性命啊,你可不能打什么坏主意。”太监冲冲疑疑地又掏出个长条匣子,打开来展示给对方,义方又附在其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当今真是礼崩乐坏,道德沦丧啊,奸臣路岩真乃不堪之辈,竟然想出此等卑劣的手法,他不怕日后报应在自己身上?”柳彦璋厌恶地让老太监快收起来,只感到阵阵恶心不想再看一眼。
在义方的开导下,强盗决心不再行凶作恶了,回玉山去踏踏实实做些有益的事情。离别时义方将那袋珍珠转赠给他,让他拿回去孝敬柳老前辈。
众人就此散了,两个慧寂的弟子回石亭寺去,说是大师已经由仰山移驾洪州;密印禅师带着齐己小和尚去洞山,就此大家各自忙自己的去了,义方带着车队继续一座寺院一座寺院地朝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