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艳阳两相投,一樽老酒烈我喉,又是江左花锦簇,嫣红姹紫映江流。”正在浅酌细品越酒的白衣男子放下杯子,高声大喊即兴赋诗一首,他端坐在一条小福船的舱内,一路逆余姚江而上。
眼望江岸两旁美不胜收的景色他心旷神怡,“洪师弟,前面快到邵家渡了吧?对面高处定是清道源九龙墟,那堤上的庙宇不用说是义忠王庙喽。每每站到义妇塚前,就会生出无限的感慨,人生苦短,要把握住幸福啊。”
他对脸坐着的黑衫汉子应声道:“兰师兄,你这一喊,吹吁呼吸吐故纳新,甚得彭祖养生高寿之道啊。你是说梁山伯没有抓住幸福,早些去祝家下聘提亲吧?一门好事却被马文才捷足先登了,人们都为他们的爱情扼腕叹息。可我洪泉并不认为梁山伯和祝英台般配,一个是贫贱书生,木讷憨实不解风情;一个是千金小姐,调皮拔尖浪漫任性,两个人根本不搭吗?倒不如嫁给马家,马氏名门旺族,江东世家传承。马文才又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最是锺情於她。后来投笔从戎为国立功,以参将之职随白袍将军陈庆之七千子弟兵,奉梁武帝萧衍之旨挥师北伐,一路过关夺隘破魏军百万,攻陷魏都洛阳,威震中原,声动河塞,若不是尔朱荣出手相扰,说不定就一统中原了。这样的伟岸男儿不比个小小的鄞县县令要好?”
这是两个师兄弟,白衣师兄以过来人的口吻讲道:“师弟,你孤身一人未曾婚娶,男欢女爱之事你就不懂了。男女双方是互补的,祝小姐是有钱人,就不稀罕马文才的家财万贯;她聪明伶俐智慧过人,就不在意马公子的能言善变百般迎合;她貌美如花相貌出众,更不会为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所动。她本身就是有主见任性的姑娘,认定了只要意气相投看对眼便好。师弟,你没看到普天之下有多少美女嫁丑男,俊男娶拙妹吗?别人看上去不理解,可人家和和美美过一辈子,这全赖缘分啊。”
“师兄,不说别人啦,嫂子今年怎么没有同来?听人说,若要夫妻同到老,梁山伯庙到一到。还说,要带一把墓上的黄土回去,撒在灶头上,能防治蟑螂、蚂蚁小虫子;撒在房里,可以保佑阖家平安;撒在蚕房内,可以保佑蚕花利市;若撒在夫妻的床下,能保佑夫妻和睦,白头到老。”师弟俏皮地看着师兄。
“噢,有这么神奇!你嫂子本想一同来的,可徐州战事胶着兵荒马乱,路上不太平。上个月,庞勳自称天册将军,欲与唐军决战,亲率大军夜入丰县城,魏博军皆未发觉,出其不意大败官军,捣毁城栅,运其资粮。并乘丰县大捷之机,率兵出击康承训所率唐军主力,义军至萧县,命襄城、留武、小睢诸寨兵共五、六万人,约定共同攻击康承训所据柳子镇。不料消息败露,襄城等地义军先至柳子镇,遇康承训伏兵败走,待庞勳率军赶到时,康承训的追兵杀来,前队冲后队乱了阵脚,不战而溃,只收得散卒三千余人逃回徐州。徐州之乱不知还要困扰到何时?”他眼望湍急的江水感慨着,“师弟,今年能来为师父祭奠,还多亏徐州南面招讨使马举呀,他率兵三万渡淮水,大破王弘立所率之军,解了泗州之围,才使河淮水运畅通啊。”
“起风喽!两位爷,我们靠岸边避一避好吗?”船家在舱外嚷着,没等师兄弟回答,他已经把船划向了南岸。
确实,江面上顷刻间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像得罪了哪位山妖水怪,要把小船掀个底朝天似的。
“兰师兄,这阵风来得太突然了,你看,江边的水底在冒泡泡,坡上怎这么多蛤蟆呀?不会是义忠王听到我那大不敬的话动怒了吧?”黑衫汉子玩笑地望着岸上的庙宇。 “怎么会呢?梁山伯曾为鄞县县令,为官清正,为民造福,政绩卓着啊。怎么会和你个莽汉一般计较呢?他真的显灵过一回,是祝家小姐出嫁的那天,娶亲的彩船行到这里,也是狂风突起无法前进。避险时英台得知梁山伯就埋在岸上,她执意要祭拜一下,来到墓前是放声大哭,痛不欲生,全身扑到坟上。霎时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坟墓忽然裂开一条大缝,祝英台喊着梁山伯的名字,一下子就跳进了坟里。说来神奇,坟墓重新合上之后,这风也停了,雨也住了,云也开了,一对美丽的蝴蝶从坟头上飞了起来,人们都说那对蝴蝶是两个人的化身。”
“什么显灵呀,那是因为这余姚江弯道太多了,时不时地刮起旋风来。人们就会编故事,以后还指不定又让义忠王显灵多少次呢?”正在船尾收着梅干菜的船家笑道。
“真的是编的呀?这故事我也听过,大墓一张一合的真有些瘮人。还变成蝴蝶啦,人能化蝶,可能吗?呵呵。”
师弟的嘲笑被师兄打住了,“化蝶是确有其事,你没听过罗邺的《蛱蝶》中说吗?草色花光小院明,短墙飞过势便轻。红枝嫋嫋如无力,粉蝶高高别有情。俗说义妻衣化状,书称傲吏梦彰名。四时羡尔寻芳去,长傍佳人襟袖行。”
“还真有这事?唉,你们听到哭声了吗?是从岸上传来的。”黑衫人警觉起来,伸长脖子向窗外望出去。
“好像是从义忠王的庙里传来的,不会是祝家小姐怨恨你多嘴多舌,亵渎他们的爱情,从坟里出来要理论的吧?”师兄玩笑地指点着他,“走,同我上岸给人家赔罪去,顺便带一捧黄土回来。”
“我不去,最见不得鬼了,再说天都快黑啦。”可他拗不过师兄的坚持,两个人拉拉扯扯地上了岸。
走不多远便来到了庙前,见这座大庙不愧是敕封御批的,红黛粉墙,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建得好有气魄啊。大门的匾额上写着“梁圣君庙”四个斗大的金字,这还是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奏请晋安帝得来的呢。不时有零星的蝴蝶飞出院子,它们成双结对翩翩起舞,仔细去看是只只黑花纹、翠绿斑点、尾翼上有两根长长飘带的大蛱蝶。
此时高大的庙门紧紧关闭,师兄试着推了一下却纹丝不动,想必里面已经上了栓。再看四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唯有院子里的哭声越来越小,不知那女人为什么事这般悲伤?两个师兄弟交换了下眼色,向庙宇的侧面靠去,略一纵身轻盈地跃过墙来。
当他们悄然无声地立於墙根暗处时,被眼前的景象弄愣了,只见角落里拴着许多马匹,个个身上浮着一层清淡的薄汗珠,不时还噅噅地打两声响鼻。正殿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壮汉,个个身带家伙气势逼人。对面恢宏精巧的戏台上打着灵幡,悬着祭幛,挂着挽联,铺着白绢的条案上供着牌位,香炉、蜡烛、三牲及贡品是一应俱全,明亮的长明灯突突地吐着火舌。
有人在庙里办丧事吗?兄弟俩再往正中看,案前跪着的主祭是个女子,她披麻戴孝应是亡者的至亲,此时已哭得匍匐在地泣不成声了。
“刘家妹子,恁要节哀顺变,白伤了身子。今们个大仇得报,恁和俺一同手刃仇人。那个啥,切下他的脑袋给俺,俺拿回徐州要祭奠银刀军的兄弟们,管吗?”在她身旁劝慰的是个大个子军官,身材魁梧,穿着甲胄,头盔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光着头挽着发髻,一只胳膊受了伤缠着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