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鲜於旅帅,你言之有理,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是该让其血债血还的时候了。原打算把他们押回明州,在父亲、叔伯及死难弟兄的坟前将其生祭,现在看来不现实了,浙西节度使杜审权、浙东观察使杨严穷凶极恶大动干戈,派遣官军闻风而至,尤其是杨严特为地卖力,四下设卡,重兵埋伏,四哥裘诚忠捎信来说上裘村回不去了,官府已经在白岩山三伯的墓地布下了罗网,就等着我们祭奠时一网打尽呢。”
那军官同情地看着她,义愤填膺地说:“奶奶个腿!弄红木?赶尽杀绝呀。杨严,啥黄子?靠他二哥杨收做宰相,爬到观察使的位置上,如今靠山倒了,杨收问罪发配到安南,他这官帽子也戴不了多久啦,还这么张牙舞爪地表现,是想给皇上看喽。刘家妹子,恁白回明州啦,村凉地是人家设的个腾,白往里跳啊。妹子,俺就有两次差点被人算计了?第一次是王式老小子屠杀银刀军那年,他心狠手辣怕弟兄们群起攻之,将营帐设在徐州城外大彭馆,令银刀军分拨参见,一拨拨分批入帐,不问青红皂白全部斩杀,两千多人无一幸免,多亏俺在宿州埇桥监管漕运,逃过一劫。第二次是二十几天前,我奉命坚守下邳,官兵大举来袭,天册将军命土豪郑镒救援,他却看官军势盛阵前哗变,多亏俺跑得快逃入山林,没被生擒活捉。俺带着弟兄们走投无路,与朝廷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就是临死前也要先杀了王式,对得起冤死的徐州将士。没想到在长安遇见了姑娘,正好联起手来擒拿老贼。真是苍天有眼啊,他整日龟缩城中不好下手,正值清明趁他出外上坟之机,就在灞桥桥东设伏将其捉住,事不宜冲,就在这义忠王庙结果了他。”看来两伙人达成共识,这就要动手报仇了。
“仇家是谁?难道是王式!”暗影里的师兄弟不约而同地向戏台下望过去,在十几个人的押解下地上跪着三位,都是五花大绑,头上套着麻袋,一时辨认不出他们的模样。
“嗯,嗯!”其中一位使劲地挣扎着,摇晃着脑袋想要摆脱堵在嘴里的麻布。
“把他们的头套摘下来!让老贼知道知道是偿还哪份血债。”女子吩咐着手下人。三个人的头套被扯下来,原来是一位老人带着两个青年。
见右侧的年轻人可能是憋得,圆圆的脸庞泛着猪腰子的绛紫色,他最为激动亢奋,不住地挺着脖梗子,似乎要说些什么。“把他嘴里的麻布拽出来,让他在临死之前把话说干净,别带到阴曹地府去告黑状。”女子又下达了命令。
“喔,喔。”麻布一拿开,那青年人不适应地呕起来,鼻涕眼泪俱下,缓了半天才抬起头,“女侠,女侠!这是误会,我们可不是你们要抓的人。你们要寻仇的是王式,可我们三个都不是。”他动作夸张地比划着自己,“我是杜让能,浙西节度使杜审权是我爹!”他又指着左边脸色白煞煞的青年,那人看上去非常镇静,用冷漠的眼神东瞅瞅,西望望,“他是兵部郎中王龟的儿子,王荛。我们哥俩闲来无事,去王式府上窜门的。”
“按你说的,这个人也不是王式喽,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在老贼的马车里?”女子从台子上飞身跃下,矫健地站到老官人的跟前。
“女侠,你说对了,这位是兵部尚书王铎,我们是借了王式的马车去下圭,为白敏中白相爷上坟的,你们的的确确是抓错了人,他在明州、在徐州做的那些事与我们无关啊。”
女子上下打量着中间的老人,她十年前是见过王式本人的,但两军对垒相距太远,只有依稀的大致印象,“有些像,可又似是而非,鲜於将军,你看看这人是不是王式。”她向戏台上的旅帅征求道。
魁梧军官也是端详其半天,“我的咣当来,弄什么恁?不认识就绑人!让俺撒么没用,王式老贼,俺从来没见过。”他还是盯着对方问道,“你是兵部尚书王铎,俺听说王式有个堂弟叫王铎,官声不嚷,不会是恁吧?从长安出来时,俺就问是不是王式?恁怎么不支拉声呢?恁这是情等着找背时啊。”
“哼,王式是我堂兄,你们不能伤害他。”老官人终於开口说话了,只是短短的一句。
“我二叔王式一心为国为民,大公无私,舍身忘死,鞠躬尽瘁,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要诋毁他。”白面书生大义凛然地指责他们,“裘甫作乱明州,攻城略地对抗官府,还自封为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罗平,铸印天平,犯上作乱大逆不道。还有你们银刀军,骄横不法独霸徐州,飞扬跋扈驱逐长官,早晚是祸国殃民的根苗。”
“呸!小子是王式的侄子?你这个人很刺毛啊!恁王到俺银刀军造反了?不就是赶跑了几任节度使吗?是他们自找的,只啥赶尽杀绝?恁王恁个胸样,还敢污蔑银刀军,俺今们个要思回思回恁,先呼恁两耳八子。”徐州叛军军官立即就要动手。
“不许打我兄弟、你这个银刀军的余孽。”杜让能真急了,挣扎着就要扑过去。
“你也不是啥好东西,你那做节度使的爹充当李唐的爪牙,穷凶极恶地追杀我们,鲜於将军的胳膊就是过长江时被润州水军射伤的,信不信姑奶奶一剑刺穿你?”她拔出利剑抵在杜公子的胸口之上。
“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乱杀无辜呢?”从正殿的屋脊上“噌、噌、噌”跳下十几个人来,打头的手持九节软鞭。看他头上罩块执巾,身穿紧身执挎,五官俊朗,气宇轩昂,“姑娘可是浙东私盐总瓢把子裘甫的人喽?这是要找王式王将军报仇雪恨啦。可大家站的立场不同,对事情的好恶也是有天壤之别的,他杀了你们的兄弟,不管是银刀军也好,是明州起事的好汉们也罢,依我们看,王将军是为天下人谋福祉,心里从未贪图过个人的富贵荣华。晋州赈灾、安南扬威、浙东平乱、徐州除患,哪一桩都是功在千秋、可歌可泣的功德。而且这三个人并不是王式,你们又何必要加害於他们呢?在下司马边城,诚恳奉劝诸位英雄明事理,顾大局,洞察怨恨的前因后果,不要把仇恨堆积到一个人身上。俗话说各为其主身不由己,明州起事的都是些心浮气躁的乌合之众,朋比为奸成不了大事,换成谁来平乱都会是这个结局。冤家宜解不宜结,被人追杀的滋味不好受吧?还是放下怨恨一笔勾掉,这样对谁都好。”
“哪个是乌合之众,说谁朋比为奸?若是三伯听取我爹的建议,夺取越州后向西取浙西,向北越大江而取扬州财货,修石头城而守之,就可以尽有宣州、歙州, 同时遣三叔南取福建,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於我矣。可大绿虫子进士王辂目光短浅,畏手畏脚,妄称自己是周瑜在世,自以为是从中阻拦。他主张据险自守,陆耕海渔,急则逃入海岛的馊主意,使三伯犹豫不决,坐失良机。否则今日还指不定是谁追杀谁呢?你就是司马边城喽!王式的保镖护院,我们多少报仇去的兄弟均折在你的手里,今天你是自己送上门来啦。王式是什么东西?李唐的鹰犬爪牙,是屠杀百姓的刽子手。我们盐帮为什么忍无可忍揭竿而起?是腐败朝廷逼的。为了生计偷运私盐有何不可?就行官府巧取豪夺、盘剥无度,不许我们铤而走险,虎口夺食吗?围追堵截也就算了,象山县衙穷凶极恶抓走我几十个弟兄,狂妄猖獗地要杀一儆百,发配海岛去做苦力。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三伯带着大家冲击府衙起初只为讨回公道,救出身陷囹圄的族人,哪个想要造反起事?可官府是步步紧逼,浙东观察使郑祶德纠集人马,派正将沈君纵、副将张公暑、望海镇将李珪倾巢而出,欲将义军斩草除根。三伯听取我父亲的计谋,诱敌深入,在三溪堵水决壅痛淹追兵,使其全军覆灭。正当我们雄踞浙东,使百姓扬眉吐气,享受安逸太平之际,狗皇帝却派来了老贼,他用欺诈的手段笼络人心,又利用回鹘人和吐蕃人的强势,联合土豪劣绅疯狂扑来。可怜山寨焚为焦土,亲人身首异处,我爹、二叔和三伯均落入贼手,遇难长安,三叔刘从简也在大兰山惨遭杀害,深仇大恨能一笔勾销吗?我与王式老贼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