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了!”岛主女婿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大海,他最早发现一艘小帆船向岛子驶来,船上载着四个人,三个瘫软如泥,唯有一位身穿土黄色短衣的银发老者,神采奕奕地屹立船头,手脚麻利地操纵着风帆,劈波斩浪驾驭自如。
“受!是梁灿梁徒内,来得好快呀。”苏岛主欣喜异常地起身跑向海滩。
“晓风,师叔没来晚吧?不是路上遇到了他们,我应该比这还要早的。”老者将小船抵岸停稳了,再把铁锚牢牢地抛到石滩上,敏捷一跃跳下船来,一双大手平伸左右,一摆一摆好似鸭子在划水,一颤一颤又像要弹奏古琴,还不忘回身照顾那三个同伴。
“梁师收,喃真是神速啊,阿发出讯息卖两天,介么远的路程喃是飞来的吗?”苏晓风手忙脚乱地帮着搀扶着,亲亲热热像是家里来了长辈,生怕有怠慢不周之处。
“老天啊!双脚踩到陆地,这心里就踏实啦。”一个商人打扮的汉人,胸前背后搭着两个大包袱,沉甸甸的,外面严严实实地裹着油纸,他一跳下船便双腿发软跪到了沙滩上。
跟着下来的是两个小矬子,一老一少,一瘦一胖,互相“糊涂糊涂,苦哇苦哇”地安慰着。
老和尚一身僧袍,一只脚丫子光着,另一只脚踩着木屐,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可那并肩的年轻人却很滑稽,腰里胡乱地插着两把明晃晃的刀子,一长一短,一上一下,显得不伦不类。
“晓风啊,这些是我来时在海里救起的,说是遭到新罗海盗的抢劫,情急之下被逼跳海,多亏抓到半根桅杆,在海上漂了整整一天啦。这个唐人是做买卖的,那两个日本国人,一个是和尚,另一个是厨子。”老者指着三个落难的男子。
那个汉人已经站起身来,熟练地掏出把银梳子,左一下右一下整理着头发,“感谢,感谢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及时搭救,我们三个将必死无疑。那截桅杆像是老天爷逗我们的,不知从哪来漂漂悠悠地过来?整个木头都被水泡烂了,眼看着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吓得我们一个劲地念阿弥陀佛,心惊肉跳的。”
“阿弥陀佛,梁施主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们是三个人呢,功德无量啊。贫僧日本国延福,几天前从登州欲走北路回国去,不想遇到新罗海盗,这帮畜牲彪悍凶残,见人就砍,不留活口,我们三个侥幸跳海逃生,幸得梁施主驾船经过施手相救。”
老年和尚扶着同胞蹒跚走过来,那胖墩墩的厨子可能是不懂汉话,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礼貌地陪着鞠躬点头,谦卑地说着“有稀米,哦还要”。
“小小,败酱式儿,介鞠躬得过啦。喃雪要啥米,稀米?大收告混喃,阿家里有没有稀米都不用哈腰,如此的客气。”岛主看不得这般客套,紧走几步伸手阻止。
商人到此时也不舍得放下两个大包袱,“恩人,这位一定是岛子的主人喽,果然是高大威猛,和蔼可亲啊。我们所乘坐的商船如果多些您这样的英雄,岂能被海盗轻易攻上来?”
“善哉,的确如此,贫僧离远看岛主,还以为是巨人呢。”老和尚羡慕地打量着苏晓风,“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些新罗人实在是不好对付,箭射的奇准,铁刀钢叉锋利无比。就拿你高奉来说吧,若是没有包袱护身,早被他们乱刀砍死啦。还有他,真没想到会那么勇猛,拿着菜刀和剔骨刀冲出来,又扎又劈势不可挡,没有他的招架,
我们俩是没机会脱身的,看来双刀是比单刀实用些。”出家人佩服地望着厨子,用两只手模仿着搏斗的样子。 那日本厨子被夸得很难为情,一只手挠向后脑杓,面对大家腼腆地笑着。
“喃们一定是饿毁了,快上桌歹饭吧。”主人在前面殷勤带路,几个人快步走上山坡,与起身相迎的众人打着招呼,彼此行礼引荐自不必说。
见这杯盘狼借的一桌子也没剩下什么,只有一盘生鱼片还是满满的,可见这些渔夫对这东西司空见惯,不太锺意,少了份长安那些达官显贵、文人骚客的虚华攀比、附庸风雅,多了份怕吃坏肚子的切实担心,都在想还是做熟的食物托底呀。
两个日本人却对生鲜情有独锺,不知是对此菜黏黏糊糊的口感正合心意,还是因为一天来粒米未沾饥不择食,他俩狼吞虎咽地用筷子夹了一片又一片。胖厨子嘴里还不住地嚷着,“有稀,有稀!”
“有稀的!干的、稀的都有,饿了一天啦,是应该先喝点稀的。累霞,累霞,去熬盆疙瘩汤来。”苏岛主热情地回应着,向端着盘子走过来的女儿吩咐道。
苏丽霞赶忙放下手中的摊鸡蛋,答应一声转身去做,日本和尚对主人的盛情招待很是感动,他对那厨子苦哇苦哇地说了几句,厨子的情绪瞬间被感染了,立即起身感激地鞠躬表示,还不忘亲密地指着岛主女儿的背影说着“霞酱”。
“累霞!再拿碟子虾酱,瞅喃们是得意介生鱼片啊。”岛主大声地追加了一句“蘸介虾酱歹”。
“霞酱?”日本厨子疑惑了,茫然不解地望向屋子那边,可姑娘早就进屋了。
岛主看他直翻白眼,就知道他是没听懂,就用手指着虾酱碟子,示范着要夹生鱼片蘸着吃,“介么,吃!”
“芥末!有稀。”厨子一下子都理解了,原来这东西要蘸着这叫芥末的佐料吃啊。
不大一会儿,一盆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呈现在客人面前,还有客人要的虾酱。望着香气扑鼻、有红饰白的美味,不禁让人胃口大开,垂涎欲滴,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三个客人,禁不住诱惑,舀了一碗又一碗,顾不得斯文吸溜吸溜地喝着,“有疙瘩!”又是胖厨子憋不住脱口而出。
“有疙瘩,那是必须的,疙瘩汤嘛。”岛主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的吃相。
日本和尚看似饭量不大,只吃了三碗便放下碗筷,“阿弥陀佛,可算吃了顿饱饭。施主,幸之助的意思不是有没有疙瘩,是夸你这汤做得很好。”出家人摸着肚子,对苏晓风问询道,“善哉,施主请借用一下您家的茅厮,方便吗?”
女婿李红玉听他要如厕,便起身主动带着和尚前去。这厨子的饭量真不错,生鱼片就着疙瘩汤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示意同伴多吃些,讨好地将盘子和盆子挪来挪去,相互碰得叮当直响,“米稀,米稀”地让个不停。
“米稀?小小,疙瘩汤是面做的,卖米。梁师收,介亿本颠杓的倒是有闹,叫什么幸之助,想必是姓幸啦。更么是歹饱了,还挑肥拣瘦的呢。一会儿要讨稀米,一会儿又嫌米稀,也不知他说啥米稀?啥稀米?”岛主摊开两手无辜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