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老三,这下可坏了!你们看谁来啦。”是周凌失魂落魄地在头里喊着。
快步走进院子的是五个人,其中一位披着蓑笠、背着竹篓的汉子看似个渔夫,他对宅子的亭台楼阁、砖石木雕、板绘牌匾甚是赞不绝口,尤其是惊诧於那大门口高耸的门楼子。“好厉害呦,这大下!咂咂。”他东瞅瞅,西看看,摸摸这儿,碰碰那儿,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不知不觉落在后面。
“陈蓬,你在哪儿磨蹭什么?这孙府较你那五帆船要宽敞多了吧?上岸住比漂在海上做游艇子长见识吧?一会儿让你看个够,先把正事办了,快来!”走在前面的是团练巡检官林嵩。
那人正凑过去细看花墙上的壁雕,“嵩嵩,我告诉你,我就没看到过这么精美的石刻,比我那‘竹篱疏见浦,茅屋漏通星’的乡下房子不知强多少呢?不是我预见到后崎是块风水宝地,将来会出诸多披朱着紫的官员,我后辈子孙能出人头地的话,我就搬来泉州城里住。咂咂,你看这五子登科,这刀功真地道,哎呀,那里还有喜鹊登梅呢,这门两边光秃秃的,加副对联最好。”
“我的天啊,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那份闲情雅致。难道还有时间写楹联吗?”林嵩急得直跺脚,他冲着院子里的兄弟俩喊道,“二公子、三公子,出事啦,出大事了。”
孙致达、孙致恒两兄弟见巡检官愁眉苦脸的样子,便知道一定是事关重大,关乎自己呀,哥俩赶忙迎过来询问究竟。“林巡检,怎么啦?”
“怎么啦!致通兄弟不是去浯洲岛运马吗?船,运马船被海龙卷吸走啦。”
“啊!”
“嘿!”
两个人和大哥孙致通虽不是一个妈生的,也有骨肉情分呀,不禁伤心疾首啊,“这是真的?谁看见的?”三公子自从误认了屍首之后多加了小心。
“他!后崎的陈蓬,是他亲眼所见。”林嵩把跟过来的渔夫一把扯过来。
“啊,是真的,在下陈蓬,两位公子可好?”渔夫器宇轩昂不卑不亢,虽是卑贱低微的小民,却透着超凡脱俗之气。
“你就是号称白水仙的陈蓬,久仰大名。”看来三公子听说过此人,不觉生出崇敬之情。
“大名不敢当,不过是个漂泊风波里的一个白水郎而已,在海上日久寂寞了,上岸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歇歇脚,东去无边海,西来万顷田。松山沙径合,朱紫出其间。”
“陈蓬啊,都急死我啦,快把大公子遇难的事说说吧。”巡检官见同来之人三心二意、不紧不慢地样子,还没心没肺地吟诵起诗来了,立刻打断他再往下说,催促大智若愚的渔夫切入正题。
“对,对,我对你们说,就在那江口附近,你们家大公子就站在那大船上,望呀望,不知在望什么?见了我还打招呼说话呢,老陈,出海捞蚝啊?我就问他,大公子,几天不见去哪里啦?他就回答,刚回来,去那浯洲岛陈家收马。”渔夫一个人扮做两个人的腔调,左斜下身子,右歪个脑袋,还卸下篓子给他们看那半下子生蚝,惟妙惟肖不容人不信,“咂咂,正说着话海龙卷就来啦,上连着天,下杵着地,离我的了乌船不到几丈远,一下子把大船卷到天上去了,卷得无影无踪的,差一点连我也被捎进去。咂咂,好厉害哟!”渔夫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海上历险记,可把听者吓得手脚冰凉一身的冷汗。
“嘿,我们家是怎么啦?接连出晦气的事,先是年前老头子瘫了半边身子,
接着大船又平白无故地被火药烧个干净,这又大哥遇上了海卷风凶多吉少。”孙致达心事沉重地自言自语,转手将簸箕交给身后的姑娘。 同来的周凌和尹天赐在旁边跟着叹息,“不只你们孙家出事啦,我和尹勾勾说是去城里走走,满城都在传团练使陈岩的二公子延晦也出事啦。说是疏通沟渠时摔断了腿,伤得很重啊。”
“是呀,延晦把腿给摔断了,我已经派船送回福州去啦,恐怕一时半会儿痊愈不了,真是祸不单行啊。”林嵩愁云惨淡地证实道。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忧心忡忡的孙管家开口道:“我还听说去杭州的府兵恐怕回不来了,仙霞岭的关口被浙东观察使刘汉宏给封死了。这要是海贼冲上岸来,泉州城不就毁於一旦了吗?”
“林巡查,确有此事吗?”三公子向林嵩询问实情。
再看这位官爷无奈地点头称是。“都别在这儿傻站着啦,老二、老三,老帮主患有中风,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再不能受刺激了。大公子是我的好朋友,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四弟学艺在外不着家,他是指望不上啦。我们还是去后堂面见夫人吧,夫人是个有主见的人,一切要商定好了再办。”
周凌又帮着朋友拿主意,天赐同样伤心欲绝,表示衷心的慰问,“是的,孙致通叔叔是我师父的知己老友,没曾想遇到不测,真让人痛心呀,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两位公子尽管吩咐。”
“好,好,嘿,事已至此要防患於未然,孙管家,把留在家里的门徒和下人们都集合起来,做好应对一切不测的准备。再分些人手去海上寻找大哥的下落,三弟你亲自带队,不能放弃一线希望。”二公子向来思考缜密,临危不乱的本事可能是在屡次爆炸中锻炼出来的吧,他又不忘叮嘱姑娘,“一会儿把蜂蜜烧成炭,和粉末掺匀了,倒到篓子里,一定要轻拿轻放啊。”吩咐完后又让她重复一遍,这才放心地示意大家去找母亲。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唉声叹气地往后院去。“小妹妹,这就是火药啊?说是能把大下炸上天,轰!哈哈,让我捏点看看,一点点啊,好厉害呦,咂咂。”渔夫又被簸箕里的粉末吸引住了,他用手抓起一把拨弄着,还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叔鼠,那这些是没有掺蜂蜜的啦,威力只有一点点哦。”
“陈蓬,你在哪儿干什么呢?跟我们去见夫人啊。”走出院门的林嵩回身招呼着。渔夫不耐烦地把手里的粉末抛回簸箕,“来啦!催,催,催,真麻烦,还有完没完?嵩嵩,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为了我们的友情已经严重触犯了我做人的底线。走,走,走,你说了算。”
当天孙致恒便驾船出海寻找去了,天赐让悉水性的新罗人金东林与公子一同前往,死马当活马医吧,都知道被海卷风刮走生还的希望太渺茫啦。
鲸鱼帮里由夫人和孙致达主持,忙着搭设灵堂,置办殡葬用品,讣告亲朋好友。本想瞒着中风的一家之主,可老帮主听力没毛病,他艰难地走出屋子,先是机警地竖起耳朵,像只荒野上逃窜的兔子,诡秘地向下人询问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伺候他的仆人这回有了准备,说是没人来,是隔壁人家在办丧事。“哦,李连没来就好。”老人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抬起头满意地望着杆子顶上飘扬的鲸鱼旗。
再后来渐渐响起了唢呐和念经声,而且是越来声音越大,乐手吹得越来情绪越亢奋,“不对!这是从正屋传过来的,你们在骗我。”老帮主孙阁不听下人的解释,艰难地拄着手杖,拖拉着半边身子,一步一蹭地挨到灵前,待看清牌位上的名字,不顾大家的劝阻大喊一声“老大”,悲痛欲绝地扑到棺椁旁,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之后是嘟嘟囔囔语言不清,总会是埋怨儿子不该这么早离他而去,鲸鱼帮的大局再无人来支撑啦,说着哭着一阵眩晕摔倒在地,家里人又是一阵忙乱,将其抬回西跨院去。
就在这天夜里,更深人静之时,一条黑影潜出孙府,又蹑手蹑脚地翻过不高的城墙,轻车熟路赶到江口,上了一条早已守在那里的小船,径直往深海里划去了。
天刚蒙蒙亮,全城便骚动起来了,府外面的街道上不时有士兵跑来跑去,肆无忌惮地高声呐喊,还伴着兵器的相击丁零当啷、垂死者的绝望哀嚎。
“外面怎么啦?管家呢?孙富贵!快去把他找来。”夫人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从后院涌出来,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心情烦躁地询问道。
“孙管家不在房里,床上的被褥都没铺开。”派去的下人跑来回禀道。
“这个该死的家伙,搞什么鬼?阿霍噶。”夫人生气地低吼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