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杀人者唐斩 温瑞安 1854 字 1个月前

二、保重

远处黑路上,亮起一团微光。街角转弯处本有一盏灯笼,有一个大大的「酒」字。却忽然被拿进去了,那酒帘里的灯,也自灰白布蓬熄了。远处不知哪里,响起一声野犬的长声哮叫了一声,歇了一歇,又叫了两声,还想再叫,只半声就呜咽了,像黑夜凄凉而荒凉带原始的遗韵。他的手紧了紧,已抓住了匕首的柄。──来了。

那犬哮是来的前兆,酒帘的灯笼被拿进去是准备行动的意思。现在只等──只等那一声暗号了。光蓬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走到近前,分成了两排,两排又分成了前后,原来是两行人,每隔一人就提着个灯笼,约十六个,中间有一顶轿子,前六人后六人吃力地咦咦嘎嘎的抬着走,后面大概也有十七八个灯笼,星星点点合起来照得这通街都亮。

很多住户都闻声探首出来看,唯一见锦衣卫的装束,及灯笼上左边「见者旁跪」,右边「近者叩首」,辇上横匾「许镇抚司」,无不怵目惊心,慌忙掩窗,哪敢再看?别看小小一个镇抚司,百姓可没有忘记,三日前泥塑店的泥人麦的三儿子,就为了好奇多看几眼,而被疑为行刺,当众不由分说,剜去双目,并要老泥人麦硬生生吞食下去。

这队人马缓缓走近了,只见轿舆十分华贵,漆朱红,楠木杆,四处挂满了垂密的珠帘,轿衣绣了只长翅的麒麟,气派十分华贵,由十二人前后抬着走。看来对方人数比估计中还多了些!人马很齐整的已走到屋檐下,他清楚地看见三个人。这三个人,服饰跟别的人不一样。但教人一眼就看见他们,倒不是因为他们的服饰,而是他们一种特别的气态。别的人走起来都很威风,虽然只是许显纯的兵卒,但仰鼻子露牙齿大摇大摆,一副好像别人千万双眼睛都该往他那里瞧似的样子。

这三个人却没有这种趾高气扬。有一个人看来很神气,但是他的一只手,却始终不离刀柄,每一步跨出去,都像一把锤子钉稳了一枚钉子后,另一只脚才肯跟着跨过去。另外一个人,却看来消沉,人也散散漫漫的,满脸通红。满身酒气,但一双眼睛,精光炯炯,不但连一丝醉意都没有,简直就好像刚刚一天一夜才洗了个热水澡后的眼睛!还有一个人,连模样都说不上来,这人实际上并不高大,可是看来很高大,这人衣着很随便,但给人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派。这人眉心一颗红痣,顾盼之间,棱然有威,脸上常带笑容,但谁都可以从他轮廓脸容上分晓:他不笑时有多威严好看!这人身上没有刀,连一把武器也没有,甚至也看不出有镖囊、袖箭、匣弩之类的暗器,他只是平平和和地走着。

他在上面看着,手一握紧,已抽出了匕首。他所看到的第三个人,便是指定要他对付的人,也就是外号被叫做「赶尽杀绝」的武知仁。这样的一个人,没有武器,没有特别,也没有弱点,甚至没有下手的地方──他现在就要向这样的一个人下手。如果叫他向第一个高手下手,他会马上考虑打断那高手的腿;如果向第二个高手出手,他会先挑掉那高手的双眼。可是对武知仁,仿佛攻击他任何一处都可以──但也可能都不生效。如今他要对付的,却是这个人。

他记得十几岁的时候,跟一群师兄弟,要经过师门的「历炼」。师父请回来了十几个外派高手,由他们自己挑选来对决。同门里有些专挑难对付的,有些专挑好对付的,轮到他,站了起来,却挑了一个没人敢挑的人: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在怒笑中击倒了他三次,但在第四次,第四次他就击中了他的师父。他师父在愤怒痛疾中,失去高手对决时最重要的冷静沉着,所以他连接着四次击败他的师父。那一次「磨练」,把他「熬」了出来,他也不能再在那师门中呆下去,他收拾了包袱背负了剑,以江湖作为下一个「磨练」的场所。后来同门也纷纷投到险恶江湖来,但他的名气早已引起很多江湖人的注意,所以才让他参与这场刺杀的行动。

这时,轿辇已过屋下。然而,暗号尚未响起。他握匕首的手,已渗出了冷汗,另一只手却是抓了一包椒粉,那是摧毁敌人战斗意志的武器。他竭力镇定自己,便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暗号再不来,那队伍就要过去了。错过了这最好的时机,下一次是不是还有这种绝妙良机呢?如果暗号始终不发,他是不是该不管一切,下手再说?──而「他们」,是不是也在想着这个问题?

就在这时,突听轿里一阵浊咳,「喀吐」一声,似在吐痰,只听一人说了一句话:「风凉露重,大人保重。」来了!──这就是暗号!这暗号一起,匿伏在这街上的九个人,连他自己,不管是藏在张阿四竹笼店前两只大箩筐中的严虯,还是跨在阴沟里仿佛与臭水已化成一体的风半疯,还是染布铺晾布棚里的桂铁拐,总共九人,立刻而且同时动手,谁也不可有片刻冲疑。在三大刀手、数十名护卫面前刺杀许显纯,是一件难至极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攻其不备,配合精确,旨在一触即发,一击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