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罗拒当保镖
赫丘勒.白罗先生第二天中午比较晚进餐车厢吃午饭。他早上起得很早,吃早饭时几乎没有别人在,整个上午他都埋首阅读凯司纳案的资料。他也没怎么见到他的同房室友。
先到的布克先生向白罗招手,叫他过去坐。白罗过来坐下了。不久他就发觉坐在这一桌大有好处,不仅会被优先伺候,而且饭菜也异常精致,做得特别可口。
直到吃起士蛋糕时,布克先生才开始注意食物以外的事情。这是他酒足饭饱之余大发宏论的时候了。
「啊!」他叹道,「要是我有巴尔札克的生花妙笔该多好!那我就会把此情此景全部描绘出来了。」
他挥了挥手。
白罗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
「哦,你同意吗?还没有人这样写过吧?老朋友,这很适合写一部小说呢!在我们周围有各式各样的人,属於各式各样的阶级,什么国籍、什么年龄都有。这些人彼此素不相识,却要在一起生活三天。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觉、吃饭,躲也躲不开。三天之后,他们又分道扬镳,各奔东西,而且很可能永不再相见。」
「可是,」白罗说,「要是出了事呢?」
「唉,不会的,朋友——」
「从你的立场来看,出事当然是不幸的,这我理解。可是,暂且让我们做这样的假设吧。假如出了事,恐怕这里所有的人都会被牵连到一块儿了——被死亡所牵连。」
「再来一点酒吧。」布克先生边说边倒酒,「你的话令人毛骨悚然,朋友。你大概有点消化不良吧。」
「是的。」白罗说,「叙利亚的饭食的确不太合我胃口。」
他啜了一口酒,然后背往后一靠,若有所思地把同室中的乘客都扫视了一遍。餐车厢里共坐着十三个人,而且正如布克先生所说的,这些人分属不同的阶级和国籍。他开始打量他们了。
他们对面的那张桌子坐着三个男人。据他猜想,他们都是单身旅客,餐车侍者把他们列为同类而引至一桌。一个高大、皮肤黝黑的义大利人正在饶有兴味地剔着牙齿。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清瘦而整洁的英国人,他那冷汉、呆板的神情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仆役。坐在这英国人旁边的是一个服饰花俏、个儿高大的美国人,看来是个生意人。
「你就得有几下子才行。」那美国人带着鼻音大声地说。
那个义大利人剔完了牙,把牙签夹在指间挥动着说:
「当然,我一直都这么说。」
那个英国人望着窗外,咳了几声。
白罗的眼光转向别处。
在一张小餐桌旁,一位长得极丑的老年妇女直挺挺地坐着。她那种丑陋极具特色,因此反倒有一种吸引力。她坐得笔直,脖子上挂着一串颗粒很大的珍珠项链,那是真正的珍珠,尽管看上去不大像;她双手都戴着戒指,肩上披着一袭貂皮披肩,头上那顶极小而价值不菲的黑色小帽,和帽下那张蜡黄、蛤蟆样的脸极不相称。
她正在对餐车侍者说话,语调简洁、客气,然而不容拒绝。
「请你务必在我房间里放一瓶矿泉水和一大杯橘子汁。今天的晚饭替我准备烤鸡,不要放酱油;还要一些蒸鱼。」
那个侍者恭敬地答称一定办到。
她和蔼地点了点头便站起身来,这时她的眼光和白罗的视线碰上了,但她随即像个无动於衷的贵族,冷漠地望向别处。
「那是卓戈米罗芙公主。」布克先生低声说,「她是俄罗斯人。她丈夫的钱都是革命前赚来的,全部投资在国外。她非常有钱,是个世界主义者。」
白罗点点头。他听说过卓戈米罗芙公主。
「她是号人物,」布克先生说,「尽管长得极丑,却颇有个性。你同意吗?」
白罗表示同意。
在另一张大餐桌上,玛丽.德本汉同另外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其中一个身材较高的中年妇女穿着方格子上衣和花呢裙子,一头干黄色的头发在脑后绾起了一个不相称的发髻;长长的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温和善良的面容颇像一头绵羊。她正在听同桌的另一个女人讲话。那个女人已上了年纪,身材较胖,正在和缓地说着话;她字音清晰,语调呆板,但丝毫看不出有想歇一口气或结束谈话的意思。
「我的女儿说:『哎!你根本不能把美国那一套搬到这个国家来。这儿的老百姓认为懒惰是天经地义的。』她说,『他们身上就是没长着那股冲劲。』但你要是知道我们在那儿开设的大学都干了些什么的话,你会感到惊讶的。那儿的教师阵容十分坚强。我想,什么事也比不上教育事业。我们必须运用我们西方的理想,教东方人懂得这些理念。我女儿说——」
火车进了隧道,那平静而单调的语音便淹没在轰轰的回声之中。
更前面一张较小的桌子,只坐着阿布思诺上校一个人。他两眼直直看着玛丽.德本汉的后脑勺。他们居然没有坐在一起。其实要安排坐在一起很容易。为什么不呢?
白罗想,也许是玛丽.德本汉有顾虑。女家庭教师都是非常小心谨慎,尤其是在外表举止上,从事她那一行的女人必须注意、检点才行。
他的视线又转移到餐车厢的另一侧。在尽头处,靠车壁坐着一位一身黑服的中年妇女,宽阔的脸庞毫无表情。她不是德国人就是斯堪地那维亚人,他想,可能是个德国女仆。
再往前一桌,一对男女脸凑得很近在热络地谈话。那个男的穿着英国式的粗花呢服装,但不是英国人——白罗虽然只能见到他的背影,却从他头部和肩膀的姿态看出这一点。这是个体格魁梧的人。他突然转了一下头,白罗见到了他的侧影。他长得很帅,年纪约三十出头,蓄着两撇漂亮的胡子。
那人对面的女子年纪很轻,估计不过二十岁。她身穿合身的黑色外套和裙子,白色的缎子衬衫,一顶黑色小圆帽以那种令人讨厌的时髦做法斜扣在头上。她的脸蛋很美,皮肤洁白,有一对棕色的大眼睛和乌黑的头发。她用一很长烟嘴吸着纸烟,匀称的双手上指甲涂得血红,胸口还挂着一块用白金镶嵌的大翡翠;眼神和声音媚态十足。
「Elle est jolie—et chic(法语:她很美,很时髦)。」白罗低声说,「是对夫妻吧?」
布克先生点点头。
「我想是匈牙利大使馆的人,」他说,「一对漂亮夫妻。」
餐车厢里另外还有两个人,白罗的同房室友麦奎恩和他的雇主雷契特先生。雷契特先生正好脸朝着白罗,白罗又一次审察起那张不讨人喜欢的脸,注视着他眉宇间流露出的假仁假义和他那对凶狠的小眼睛。
布克先生无疑已发现他朋友的表情有了变化,他问道:
「你是在看那头野兽吗?」
白罗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