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罗由他领路,穿过了自己房间所在的车厢,进入下一节车厢。那人在一扇门上敲了两下,然后闪身让白罗进去,
这间包厢并不是布克先生住的那间。这是一间上等的二等包厢,因为这个房间比较宽敞;然而目前看来还是太挤了。
布克先生坐在对面角落靠窗的小座位上,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矮小而肤色黝黑的人,他正在看窗外的积雪。站在房间里几乎挡住白罗通路的,是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魁梧男人(列车长)和白罗那节车厢的管理员。
「啊,我的好朋友。」布克先生叫道,「进来,我们需要你啊!」
坐在窗户边的那个矮个子往旁边让了一下,白罗挤过列车长和管理员坐了下来,面对着他的朋友。
布克先生脸上的表情,白罗只能用「寻思不已」来形容,很明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问得好。首先是这场大雪,随后是火车停顿,而现在——」
他停顿下来。白罗那节车厢的管理员发出了一种彷佛行将窒息的喘息声。
「现在怎么了?」
「现在,一位旅客死在他的床上——被人用刀戳死了!」布克先生死气沉沉地说。
「一位旅客?哪位旅客?」
「一个美国人,名叫——」他查了一下眼前的笔记,「雷契特。没错,是叫雷契特吧?」
「是的,先生。」管理员喘着气说。
白罗朝他看了一眼,只见他面如死灰。
「你最好让他坐下来,」白罗说,「不然他可能会晕倒。」
列车长稍微让了一下身子,管理员在角落里坐了下来,双手捂住脸。
「啊!」白罗说,「这真是非同小可!」
「当然非同小可。首先,凶杀案本身就是大灾难。加上现在境况又特殊——我们的火车动弹不得。我们可能得在这儿停上好几小时,甚至好几天!还有一个情况。我们的火车在经过大多数国家时,都有该国的警察上车守卫,可是在南斯拉夫却没有。你了解了吗?」
「的确很枣手。」白罗说。
「还不只这样呢。康士坦丁医生——我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康士坦丁医生,这位是白罗先生。」
那个黑黝黝的矮个儿欠了欠身,白罗也答了礼。
「康士坦丁医生的看法是,意外发生在半夜一点钟左右。」
「这种事情很难讲得精确,」那医生说,「可是我想我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在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这位雷契特先生最后一次被人见到是什么时候?」白罗问。
「据我所知,他在十二点四十分左右还活着,那时他和管理员讲过话。」布克先生说。
「没错,正是这样,」白罗说,「我亲耳听到他们交谈。在那之后,有人知道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有的。」白罗把脸转向说话的医生,医生继续说道:「雷契特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这会让人以为凶手是越窗逃走的,可是我认为这不过是障眼法。若有人越窗而逃,必然会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可是现在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
「雷契特的屍体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白罗问。
「米歇尔!」
管理员听到列车长叫他,便坐直身子,他的面容依然苍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这位先生。」布克先生说。
管理员结结巴巴地叙述:
「今天早上,雷契特先生的仆人去他房间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应门,然后,半小时前,餐车服务生来了,他想知道这位先生吃不吃午饭。你知道,那时是十一点。
「我用我的钥匙开了门,可是门上还扣着铁链。房里没有人应声,非常寂静,而且很冷,窗子开着,雪花都飘进了房间。我想可能是那位先生突然得了什么病,於是就去找列车长。我们一起敲断铁链,进了房间,只见他——啊!吓死人了!」
他用手捂住脸。
「门是从里面锁上并扣上铁链的。」白罗思忖,「并不是自杀,是吗?」
那位希腊医生冷笑一声说:
「一个自杀的人能在自己身上戳十刀、十二刀、甚至十五刀吗?」
白罗睁大眼睛。
「真是残忍。」他说。
「C`est une femme(法语:是女人干的)。」列车长第一次开口,「准是女人干的。没错,只有女人才会这样做。」
康士坦丁医生脸色凝重地思忖着。
「那她一定是个力气很大的女人。」他说,「我并不打算从技术方面来加以探讨,那样只会使事情混乱不清。可是我可以肯定其中有一两刀力道很大,把骨头和肌肉间的韧带都刺透了。」
「那就显然不是一桩设计周密的罪行了。」白罗说。
「设计极不周密。」康士坦丁医生说,「那些刀伤看来都是随随便便胡乱戳的,有几刀只是一划而过,几乎没有造成损伤。看来凶手像是闭着眼睛发疯似的乱戳一通。」
「是女人干的,」列车长又说,「女人就是那样,她们发怒时会变得力大无穷。」他一本正经地大力点头,令人不禁猜想他一定亲身体会过。
「或许我可以做点补充。」白罗说,「雷契特先生昨天和我讲过话。根据我的理解,他说他的性命正面临威胁。」
「也就是有人要『解决他』——一种美式说法,是吗?」布克先生说,「那就不会是一个女人了。一定是个强盗或一个杀手。」
列车长对自己的看法被否定露出痛心的表情。
「如果真是那样,」白罗说,「看来也是做得很外行。」
他的口气传达出一种专业的否定意见。
「车上有一个高大的美国人。」布克先生边说边想,「他是个相貌平凡、装扮难看的人。他老嚼着口香糖,我相信那不是上等人的举止。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管理员发现布克先生在问他,便点点头。
「知道的,先生。是住十六号房的那位先生。不过不可能是他,他进出房间我都看得见。」
「不一定,你不一定都看得到。我们待会儿就要来探讨这个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办?」
布克先生看着白罗。白罗也看着他。
「喂,我的朋友,」布克先生说,「你知道我要请你帮忙些什么了吧?我是知道你的能力的。你来主持这场调查吧!不,不,不要拒绝,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很严重的。我是代表国际铁路卧车公司发言。等到南斯拉夫警察来到时,要是我们能把破案经过提供给他们,事情就十分好办了。不然就会有种种麻烦、拖延,和一大堆伤脑筋的事情,也可能为无辜的人带来麻烦,谁知道呢?但如果你能揭破这一谜案,我们就可以宣布『发生了一件凶杀案——凶手正是此人!』」
「假如我破不了案呢?」
「啊,老兄,」布克先生的声音变得非常温柔,「我知道你的名声,也颇知你的办案手法。对你来说这正是一件理想的案子。要去查找车上所有旅客的来历,去证实他们是好人,这得花好多时间,而且麻烦无穷。我记得你说过很多次,要破一桩案子,只要躺在椅子上思考就行。就这样做吧——找车上的乘客个别谈话,看一看屍体,检查一下有何线索,然后——呃,我相信你!我深信你不是空口说大话。躺在那里思考,运用(我经常听你说)头脑里那小小的灰色脑细胞,你就会找到答案了!」
他身子向前倾,恳切地望着他的朋友。
「你的信心使我感动,我的朋友。」白罗动容地说,「如你所言,这桩案子不会太困难。我自己,昨天晚上……现在先不谈这个!事实上这个案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到半小时以前我还在想,我们陷在这里无法动弹,将有多少个小时无事可做啊!想不到现在手边竟然就有了一个现成的案子。」
「这么说你是接受了?」布克先生急切地问。
「C`est entendu(法语:一言为定),这案子就交给我了。」
「好极了,我们全都听你差遣。」
「首先我想要有一张伊斯坦堡—加来车厢的平面图,并且注明每个房间住的乘客。我还想看一下每个人的护照和车票。」
「这些就交给米歇尔了。」
管理员走出房间。
「这列火车上的乘客都是些什么人?」白罗问。
「这节车厢只有康士坦丁医生和我。来自布加勒斯特的那节车厢有一位跛足老人,管理员对他很了解。再过去就是普通车厢了,它们和案子扯不上关系,因为昨天晚饭过后,通道的门就锁住了。在我们这节车厢前面只有一节餐车厢。」
「这样看来,」白罗慢吞吞地说,「似乎我们只能在这节车厢中寻找凶手了。」他转向医生,「你方才的话也是这个意思,是吗?」
那个希腊人点点头。
「我们的火车是在午夜十二点半陷入雪堆的,从那之后,谁都无法离开车厢。」
布克先生郑重地说:
「凶手就在我们身旁——在这列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