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有一句成语——」
「『做贼心虚』。你想说的是这句话吗?你该明白,我还有一定的观察力和常识。不知道你凭什么认定我对这件恶心的事有所了解?被杀害的这个人我从未见过。」
「那是你自己的想像,小姐。」
「不,不是我的想像。不过我认为,不说真话、不把事情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只是旁敲侧击,简直是浪费时间。」
「原来你不喜欢浪费时间,你喜欢直截了当,喜欢直话直说。好吧,我就直话直说。我在从叙利亚一路过来的旅送中,偶然听到了几个字眼。我想问问你这几个字眼的含义。在科尼亚车站时,我曾走下火车,像英国人所说的那样『伸伸腿』。在茫茫夜色中,小姐,我听到了你和上校的声音。你对他说:『别在这会儿说,别在这会儿说。等这件事结束,等一切都过去之后……』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小姐?」
她非常冷静地说:
「你以为我指的是这起谋杀吗?」
「现在是我在问你,小姐。」
她叹了一口气,茫然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像是要振奋自己似的,她说:
「那些话是有意义的,先生,不过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以我的名誉向你保证,雷契特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么你拒绝说明那些话的意思吗?」
「如果你要那么说,是的,我拒绝。那些话与我原来担负的一项任务有关。」
「这项任务现在已经结束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任务已经结束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听我说,小姐,我还得提另一件事。在我们即将抵达伊斯坦堡的那一天,火车误了点。你当时非常着急,小姐,你是相当冷静、颇能自制的人,但是你失去了那种冷静。」
「我不希望换车被耽误了。」
「你是这样说,可是,小姐,每天都有东方快车从伊斯坦堡开出,即使你错过一次换车机会,也不过耽误你二十四小时而已。」
德本汉小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怒气。
「你似乎并不知道,我们可能有朋友在伦敦接应,而且耽误一天就会打乱各种安排,造成一大堆麻烦。」
「啊,是那样吗?有朋友在等着你吗?你怕替他们造成不便吗?」
「那当然。」
「那就奇怪了。」
「奇怪什么?」
「这次我们又耽搁下来了,而这次耽搁比上次更严重,甚至无法给朋友打一份电报或者通一次长——长什么——」
「长途?你是指电话吧。」
「啊,是啊,就是你们英国人所说的『跑得满多一考尔』(美国人称长途电话为「春克一考尔」〔Trunk call〕,其中「春克」一词亦可做「衣箱」解。白罗把「春克」误做「跑得满多」〔portemanteau〕,此词来自法语,亦为「衣箱」之意)。」
玛丽.德本汉禁不住笑出来。
「那叫『春克一考尔』,」她纠正他,「是的,正如你所说的,眼前无法取得任何联系,既不能打电报又不能通电话,真是急死人了。」
「然而,小姐,这次你的态度不大一样。你不再着急,你很冷静,也很豁达。」
玛丽.德本汉脸上微泛红晕,咬着嘴唇。她不再觉得好笑了。
「你不回答我吗,小姐?」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回答的。」
「解释一下你改变态度的原因,小姐。」
「你不认为你这样有点无中生有吗,白罗先生?」
白罗两手一摊,一副抱歉的样子。
「也许我们当侦探的都有这个毛病。我们希望人们的行为始终如一,我们对人的情绪变化是不会忽略的。」
玛丽.德本汉没有答话。
「你跟阿布思诺上校很熟吗,小姐?」
他猜想,改变话题可以消除她一些紧张情绪。
「我是在这次旅途中和他相识的。」
「你有没有什么理由认为,他可能认识雷契特这个人?」
她断然摇头。
「我可以确定他并不认识雷契特。」
「为什么你敢这样确定呢?」
「根据他说话的样子。」
「可是,小姐,我们在死者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根烟斗通条。而阿布思诺上校是这列火车上唯一抽烟斗的人。」
他仔细地观察她,可是她既不显得惊讶又不流露感情,仅仅说道:
「瞎扯,简直荒唐。阿布思诺上校是世界上最不可能与犯罪——特别是这种离奇的案子——有牵连的人。」
这恰恰是白罗的想法,以致他几乎要对她的看法表示赞同了。可是他却说:
「我必须提醒你的是,你还不太了解他,小姐。」
她耸了耸肩。
「这类人物我了解够多的了。」
他十分温和地说:
「你仍然拒绝告诉我那句『等到一切都过去』的意思吗?」
她冷冷地说:
「我没话好说。」
「那也没关系。」赫丘勒.白罗说,「我会查明白的。」
他鞠了躬,走出房间,顺手拉上房门。
「这样做是否明智,我的朋友?」布克先生问,「你使她有了警觉,因而也使上校有了警觉。」
「我的朋友,如果你想逮住兔子,就得把一只雪貂放进洞里;要是兔子在里面,牠就会逃跑。我的用意就在此。」
他们走进了希德加第.施米特的房间。
那个女人已经站在那里等着,她的表情恭敬而冷漠。
白罗迅速地朝她座位上那只小箱子里的东西瞥了一眼,然后示意管理员把另一只较大的提箱从行李架上取下来。
「钥匙呢?」他问。
「没有上锁,先生。」
白罗按开了搭扣,揭起了箱盖。
「啊哈——」他叫了一声,转向布克先生说,「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你看看!」
最上层是一套匆忙折叠起来的棕色卧车公司制服。
那个德国女人大惊失色。
「哎呀!」她叫道,「那不是我的东西,不是我放在箱子里的。自从离开伊斯坦堡以来,我就没有打开过这只箱子。真的,真的是这样,我说的是真话。」
她用恳求的目光看看白罗,又看看布克先生。白罗温和地扶着她的胳臂安慰她:
「好,好,没有什么事,我们相信你,不要激动。我相信你没有把这套制服藏在箱子里,就像我相信你是个好厨师一样,明白吗?你是个好厨师,不是吗?」
她感到莫名其妙,不觉笑了笑。
「是的,是那样,我所有的女主人都这样说过,我——」
她停住了,她张着嘴,又露出惊恐的神色。
「别怕,别怕。」白罗说,「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让我告诉你是怎么一回事吧。这个人,就是身穿卧车公司制服的那个人,从死者房间出来,他撞上了你。得算他运气不佳,他原不希望被人看见。下一步怎么办?他必须把这套制服扔掉,因为这时候这套制服不仅保不了安全,反倒会带来危险。」
他的目光扫向布克先生和康士坦丁医生,他俩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车外一片大雪。大雪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把这套制服藏到哪里去好呢?没有一间房间是空的,都有人住。也不尽然,他走过一间房间,看见门开着,里面没有人,那一定是他刚才撞上的那个女人的房间。他溜了进去,脱下制服,匆匆塞进了行李架上的那只箱子里。他想暂时还不会被人发现。」
「接下来怎么样?」布克先生说。
「那我们还得研究研究。」白罗说,同时使了一个告诫的眼色。
他拿起那件制服,从上面数下来的第三颗钮扣掉了。白罗把手伸进那件衣服的口袋,拿出一把一般管理员用的万能钥匙,那把万能钥匙可以打开所有包厢的门。
「这就说明了那个人为何能穿过锁着的门。」布克先生说,「你刚才向赫伯德太太提的问题是没必要的。不管是否上了锁,那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穿过那扇隔门。是呀,既然他能够弄到卧车公司的制服,当然也弄得到卧车包厢的钥匙了。」
「的确,当然弄得到。」白罗说。
「我们早该料到这一点。你可记得米歇尔说过,他到赫伯德太太的房间时,她的房门是锁着的。」
「正是这样,先生。」管理员说,「所以我才认为那位太太在做梦。」
「但现在,问题很简单了。」布克先生接着说,「那个人也想把那扇隔门锁上的,但是或许他听到了床上有动静,因而慌了起来。」
「现在我们只需找到那件绯红色的便袍就行了。」白罗说。
「对,最后这两个房间住的都是男客人。」
「我们也要照样搜查。」
「啊!一定要查的。而且,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
赫克特.麦奎恩表示乐於接受搜查。
「我倒宁愿你们来查。」他说着露出了一副苦笑,「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全车嫌疑最重的人。你们只要能找到一份遗嘱,证明那老头儿把全部财产都留给我,那就差不多可以定案了。」
布克先生向他投以猜疑的目光。
「只是开玩笑。」麦奎恩赶忙说,「他一分钱也不会留给我的。我不过是工具——他的翻译什么的。要知道,如果你除了标准的美国话之外其他语言都不会说,你就很容易败在别人手上。我不是语言学家,可是我会简单的法语、德语和义大利语。」
他的嗓门比平常高一些。彷佛对这场搜查感到不安,尽管他表示乐於接受。
白罗出来了。
「什么也没有,」他说,「甚至能沾上点边的遗赠物都没有!」
麦奎恩叹了口气。
「啊,解除了我的心理负担了。」他诙谐地说。
他们往前走到最后一间包厢,对大个子义大利人和那男仆的行李进行检查,结果仍是一无所获。三个人站在车厢尾端面面相觑。
「再来怎么办?」布克先生问。
「回餐车厢去。」白罗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所能知道的一切,我们听取了乘客们的证词,从他们的行李里找到了证物,并亲眼看到了证物。我们已得到许多的帮助。现在该是我们运用头脑来思考的时候了。」
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烟盒,里面是空的。
「我去一会儿就来。」他说,「我需要香烟。这件案子非常枣手,非常古怪。那件绯红色便袍是谁穿的?现在又在哪儿?我真希望知道。这件案子里有某件事、某个关键我还没想到!案情复杂是由於有人故意要使它复杂。不过,我们还得研究。恕我离开一会儿。」
他沿着车厢走道匆匆回到自己房间。他记得他的一只皮箱里有几盒香烟。
他把皮箱从行李架取下,按开了搭扣。
接着,他不禁倒退了一步,两眼发楞。
箱子最上层放着一件折得整整齐齐的绯红色薄绸便袍,上面还绣着几条龙。
「这样啊,」他喃喃自语,「居然来这么一招,向我挑战。很好,我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