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於此。」
「你什么意思?」琳恩再度问道。
白罗靠回椅背,双臂交叉,以超然的、不带个人感情的语气说道:「夫人,我要提醒你一段小插曲。一两个月以前,有一天我在伦敦一家餐厅用膳。我邻桌坐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神情愉快,似乎正在热恋中。他们充满信心地谈着未来。不是我故意要倾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而是他们全不顾忌别人是否在听。那男的背对我,不过我可以看见那女郎的脸,热情洋溢,沐浴在爱河中——以心、灵魂及肉体——她不是常在闹恋爱、轻佻的女孩。很显然地,她把这次的恋爱视为生死大事。他俩已经订婚,准备要结婚;我的印象就是这些;另外他们也提到要去哪里度蜜月。他们计划去埃及。」
他停顿下来。琳恩机敏地问:「怎样呢?」
白罗继续说:「这是一两个月以前发生的事,但那女郎的脸——我始终记得。我知道一旦我再看见它我会记起来的。
我也认得那男子的声音。夫人,我想你猜得到,我什么时候又看见那女子,又听见那男人的声音了。就在这儿——埃及。不错,那男子是在度蜜月,不过是跟另一个女子了。」
琳恩机敏地说:「这有什么?我已经说明实情了。」
「不错,是实情。」
「又怎样了?」
白罗缓缓而言:「在餐厅里那女郎提到一个朋友——说那朋友做事很决断,在必要时一定不会不帮助她。我猜那位朋友就是你,夫人。」
琳恩面色羞郝。
「是的,我告诉过你我们以前是朋友。」
「她很信任你?」
「不错。」
她犹豫一下,不耐烦地咬咬樱唇;看看白罗没有意思要说话,她就插言道:「当然这整件事是异常不幸的。但事情终究发生了,白罗先生。」
「哦,是的,事情的确发生了,夫人。」他停顿一下。「你是隶属英国教会的,我猜?」
「是的。」琳恩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在教堂里高声朗读圣经章节的场面你该了解。你也该听过大卫王里的一则故事:有一个拥有许多家禽和兽群的富人跟一个只拥有一只母羊的穷人——后来富人怎样攫夺了穷人的母羊。这就是事情发生的经过,夫人。」
琳恩立起身,眼睛因生气而发红。
「我完全了解你的意向所在了,白罗先生!你认为,说得粗俗点,我偷了我友人的男朋友。用感性去看待事情——
「我认为那是你们这一代不得不然的方式——这可能趋近真实。但真正的、牢不可破的真理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我不否认贾姬是死心塌地在爱希蒙,但我不认为你曾考虑到,希蒙也许并没有对她投注相等的感情。他很喜欢她,但我认为即在他遇见我之前他已开始感到他犯了一项错误。看清一点,白罗先生。希蒙发现,他爱的是我而不是贾姬。他该怎么做呢?该像英雄般娶一个他不在意的女人——因而可能伤害三个生命——在此种情况下他是否能让贾姬过得快乐是很有疑问的。倘若他遇见我时他真的已经娶了她,那我同意他应该对她忠心——这点我则不敢确定。一个人不快乐,另一个人也会受苦。何况订婚并无真正的束缚力。错误既未造成,在时犹未晚之前,最好能面对现实。我了解这点贾姬很难办到,我也觉得非常抱歉——但世事就是如此。这件事必定会发生的。」
「我怀疑。」
她瞪住他:
「你什么意思?」
「你所说的一切,很富於感情,很合理!但有一件事无法解释。」
「什么事?」
「你自己的态度,夫人。这种追逐对你而言,不是惹人厌烦,就是激起你的同情——你的朋友伤心透顶以致不顾世俗的一切顾忌。然而你的反应不是这样。不,对你而言,这种迫害只是难於忍受。为什么2只有一个理由——你有犯罪感。」
琳恩猛然立起脚跟道:「你怎么敢如此狂言?白罗先生,你实在离题太远了。」
「我就是敢这么说,夫人,我会很坦白地告诉你。虽然你也许曾竭力对自己蒙蔽事实,但我跟你说,你确是精心策划从你友人的手中夺得你的丈夫。你对他一见锺情。你犹豫过,也明白这中间有所选择——放手或继续夺取。我认为是你先采取主动——而不是道尔先生。夫人,你漂亮、富有、聪明、机灵,又迷人。你可以用你的魅力,你也可以收敛不用。你有生命所能提供的一切。你友人的生命却只系於一人身上。你了解这些,虽然你曾犹豫,但你不放手。你伸出魔掌,像圣经上的富人,把穷人的母羊夺走了。」
沉默笼罩着他们两人。琳恩努力克制自己,以冷淡的口吻说道:「这些想法离题太远了!」
「不,不离题。我只在跟你解释为什么杜贝尔弗小姐的突然出现会使你如此烦躁不安。她的行为也许不算高贵,你内心认为她是有权这样做的。」
「这不是事实。」
白罗耸耸肩。
「你拒绝自我坦白。」
「根本不是这样。」
白罗温和地说:「夫人,我向你进言,倘若你能够宽厚、大度待人,你的生活就会有快乐。」
「我会试试。」琳恩说。她脸上的不耐烦与气愤已经消逝。她的语调单纯,几近绝望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有意伤害一个人后自感不安以及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的原因。我的言辞倘有冒犯之处,请你原谅,但就心理分析的观点,这才是一个个案的最主要部分。」
琳恩慢慢说道:「即使你所说属实——我不承认——现在又能怎样呢?人不能改变过去,人必须正视现实。」
白罗点点头。
「我的头脑很清明。是的,人不能再回到过去,人必须接受事情的现状。有时候,夫人,这就是人所能做的——接受既往行为的后果。」
「你的意思是,」琳恩不肯相信地问道,「我不能做任何事——任何事?」
「你必须勇敢承担,夫人;看来只有这样。」
琳恩慢慢说道:「你不能——跟贾姬——跟杜贝尔弗小姐谈?向她说明?」
「是的,我可以跟她谈。你如果希望我去做我就照办。
但不要寄希望太大。我猜想杜贝尔弗小姐是个择善固执的人,任何人都无法左右她的观念。」
「但我们自然可以做一些事使自己脱困?」
「当然,你可以回到英国,在自己的家园定居下来。」
「即至那时,我猜想,贾克琳也会到乡间安身落户,因而每次我一走出家园就会看见她。」
「你猜想得不错。」
「此外,」琳恩缓言道,「我不认为希蒙会同意我们两人跑开。」
「这件事他的态度如何?」
「他很愤怒——只是愤怒。」
白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琳恩恳求他说:「你会——跟她谈?」
「我会。但在我的看法里,我不可能达到什么目的。」
琳恩激动地说:「贾姬这个人非常特别!任何人都无法说动她去做什么。」
「你刚才提过她曾威胁你们。你肯告诉我她威胁什么吗?」
琳恩耸耸肩。
「她威胁——嗯,要杀死我们两人,贾姬的性格有时候很——拉丁化的。」
「我懂。」白罗的音调充满悲哀。
琳恩恳求似地转向他。
「你愿为我工作吗?『』「不,夫人。」他的语气坚定。「我不愿接受你的雇请。基於人道的立场我愿做我所能做到的。目前的情势充满困难与危险。我会尽力去澄清这件事,但能否成功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琳恩·道尔一字一字说道:「你愿为我办事吗?」
「不,夫人,」赫邱里·白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