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莫多非但没有放开缰绳,还要拉马往回走。他不明白队长为什么拒绝,就赶紧说:「来吧,队长,是个女人在等您。」他又勉强补充一句,「是个爱您的女人。」
「少见的无赖!」队长说,「还以为我必须一个一个见那些爱我的女人,或者自称爱我的女人!万一碰到一个像你这样,也是一副猫头鹰嘴脸呢?回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女人,就说我要结婚了,叫她见鬼去吧!」
「请听我说,」卡西莫多嚷道,以为一句话就能打消他的顾虑,「走吧,老爷!是您认识的那个埃及姑娘!」
这句话对浮比斯确实产生很大效果,但是还不像聋子所期待的那样。想必读者还记得,那天这位风流军官同百合花回屋之后不大工夫,卡西莫多就从夏莫吕手中将女犯救走。后来,他每次到功德月桂府上做客,总是有意避免重提那个女人,况且她给他留下的记忆也是沉痛的;至於百合花,她则认为告诉他埃及姑娘还活着是不策略的。就这样,浮比斯以为「西米拉」已经死了,死了有一两个月了。再说,这阵工夫,队长也想到这样黑漆漆的夜晚,牵线的人又异常丑陋,说话的声音像从坟墓里发出来的,已经过了午夜时分,街上阒无一人,就像碰见幽灵的那天夜晚一样,就连他的马看着卡西莫多都打鼻响。
「埃及姑娘!」他差点儿吓掉了魂儿,嚷道,「怎么,你是从阴间来的吗?」
说着,他的手握住剑柄。
「快点儿,快点儿,」聋子要拉他的马,「走这边!」
浮比斯抬起大马靴,朝他胸口猛踹一脚。
卡西莫多眼露凶光,作势要扑向队长,但还是忍住了,对他说道:「嘿!有人爱您,您真幸运!」
他说「有人」二字加重了语气,随即放开了缰绳:「走您的吧!」
浮比斯一策马,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卡西莫多目送他隐没在街道的夜雾中。
「哼!」可怜的聋子咕哝道,「这样的美事还拒绝!」
他回到圣母院,点亮灯,登上钟楼。果然不出所料,吉普赛姑娘仍然待在原地。
远远望见他,姑娘就跑着迎上去。
「就你一个人!」姑娘嚷道,同时痛苦地合拢美丽的双手。
「我没能找到他。」卡西莫多冷冷地说。
「就该等一个通宵!」姑娘生气地又说道。
他看到姑娘恼怒的样子,明白是责备他。
「下一次,我好好等他就是了。」他垂下脑袋说道。
「滚开!」姑娘对他说。
他走开了,显然姑娘对他不满意,但是他宁肯被她错怪了,也不愿意惹她伤心。全部痛苦,都由他一人忍受。
从这一天起,他再也不到小屋来了,埃及姑娘再也见不到他的面,仅仅有几回望见他在一座钟楼顶上,神态忧郁地注视着她。不过,那敲钟人一发觉被她看见,就立刻消失了。
我们应当指出,可怜的驼子主动回避,爱丝美拉达并不怎么难过,在内心里还有几分感激。况且在这方面,卡西莫多并不抱什么幻想。
爱丝美拉达看不见他了,但是感到身边总有个护卫天使。在她睡觉的时候,有一只无形的手给她更换食物。一天早晨,她发现视窗放了一只鸟笼子。小屋上方有个雕像怪吓人的,她曾多次在卡西莫多面前表露这一点。一天早晨(须知这类事情总是在夜晚发生的),她发现那雕像不见了,是被敲掉了。一直攀登到雕像那里,无疑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夜晚有几回,她听见有人躲在钟楼披檐下面唱歌,唱一支忧伤而古怪的歌曲,彷佛是为她催眠。歌词没有韵律,好像是聋子随口编出来的。
不要看面孔,
姑娘,要看心。
英俊少年的心往往长成畸形。
有些人的心中留不住爱情。
姑娘啊,松柏不好看,
不像杨柳那么娇艳,
但是冬天松柏叶常青。
唉!说这些有什么用?
不好看的人不该出生;
从来美人只能爱英俊,
阳春四月不理一月份。
人美就算最完美,
人美就能无不为,
只有美才不枉人间走一回。
乌鸦就只能在白天飞,
猫头鹰只能在夜间飞,
天鹅白天黑夜都能飞。
一天早晨醒来,她看见窗台上放了两瓶花。一个是水晶瓶,非常好看,晶莹耀眼,然而满是裂纹,满满的水全漏掉了,里面插的鲜花也已枯萎。另一个是陶土瓶,又粗糙又平常,但是灌的水全存住了,插的花仍然那么鲜艳。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爱丝美拉达拿起那束枯萎的花,一整天都抱在胸前。
那一天,她没有听到钟楼上的歌声。
但是,她并不怎么介意。她打发日子,就是同小山羊亲热,窥视功德月桂府大门,低声念叨浮比斯,撕面包渣儿喂燕子。
再说,她根本见不到卡西莫多的面,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可怜的敲钟人彷佛从教堂里消失了。然而一天夜晚,她没有睡觉,还在思念她那英俊的队长,忽然听见小屋门口有人叹息,她吓得要命,赶紧起来瞧瞧,借着月光,只见门外横卧着一堆很难看的东西。那是卡西莫多睡在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