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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几个小时后,比利苏醒过来了。这时,一群警探前来带他走出牢房,和另外一位高大的黑人铐在一起。一群犯人被带离大厅,走下阶梯,从后门出去到达停车场,被送上驶往富兰克林郡立监狱的囚车。
囚车驶入哥伦布市的商店区,前往位於市中心新近建造完成的监狱。监狱是两层楼建筑,向内伸展的外墙非常坚固而且没有窗户,在两层楼的中庭竖立了一尊富兰克林总统的塑像。
囚车驶进监狱后侧小巷,停在有厚铁栅栏的门前,从这个角度可以发现,监狱是一栋紧邻富兰克林郡司法大厦的建筑物。
铁栏栅门正往上卷起,囚车开进去,铁门随之关上,戴手铐的囚犯鱼贯步下囚车,停在监狱两扇大铁门之间。比利已经从铐住的手铐中开脱了,他一个人留在囚车内。
「快下车,威廉.密里根!」警员大叫,「去你的强奸犯,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当初与比利铐在一起的黑人说道:「这不关我的事,我发誓是他自己弄开的。」
狱门突然打开,六名囚犯在监狱的走道上集合,从围起的铁条间可以看见控制中心──监视器、电脑终端机和十几名身穿灰色警察裤子或裙子,以及黑色上衣的男女警察。当身后的外门关上时,内部的铁条门开启了,囚犯们一一被带进去。
大厅里到处是身穿黑色衬衫的人走来走去,电脑终端机的键盘声此起彼落。在入口处,一位女警员拿着一只牛皮纸袋,「值钱的东西放进去!」她叫道,「戒指、手表、珠宝、皮夹。」当比利将口袋的东西掏空之后,她连他的外套也拿走,并且在交给保管室的警官之前,还仔仔细细搜查了夹克的夹层。
另外一位年轻警员又再次更谨慎地进行搜身,然后比利便与其他囚犯待在等候室内,等候登记和分发牢房的作业,那个黑人靠到比利身旁说:「我想你大概是个大人物,居然能从手铐中脱逃,现在看看能否带我们逃离这个鬼地方。」
比利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你只要和这些警察的关系搞砸了,」他说道,「他们就会刑求你至死才休,你可得相信我说的,因为我已经有太多次进来的经验了!你有被关的经验吗?」
比利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不喜欢的原因,而且也是我想离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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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距离监狱一个街区远的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响起;办公室里的史凯瑞律师今年卅二岁,个子很高,蓄一口胡子,正要点燃烟斗,电话是一位律师──雷蒙打来的。
「这是我在司法大厦里听来的消息,」雷蒙在电话里说,「警方昨天逮到校园之狼了,他们才把他移往监狱,他们要求的保释金是五十万,你赶紧指派个人担任他的辩护律师。」
「雷兄,这儿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留守。」
「但消息已经公布了,各大媒体记者很快就会赶来,我总感觉警方一定会对嫌犯施压。」
在重大刑事案件中,逮捕到人犯之后,警方仍会继续进行调查。如果是一般案件,史凯瑞组长会依轮值表派一位律师前往监狱,但这并非一桩普通案件,由於大众媒体对校园之狼的广泛报导,已对哥伦布市警局带来极大的压力,因此史凯瑞认为警方可能会对犯人逼口供,为了保障嫌犯的权利,他认为有必要加倍努力为嫌犯辩护。
史凯瑞决定自己去一趟监狱,除了简单向犯人自我介绍是公设辩护律师,他警告嫌犯,除了自己的律师之外,绝不可与其他人谈话。
史凯瑞得到许可进入监狱,刚好看见两位狱警押着比利走出来。他们将犯人交给值勤狱警,史凯瑞要求能与犯人私下做简短的谈话。
「他们说我曾经做过一些事,但我都不知道。」比利满口抱怨,「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他们突然冲进来,而且……」
「听着,我只想介绍我自己。」史凯瑞说道,「这儿很吵,不是讨论案情的地方,一两天之内我们会与你单独谈一谈。」
「但我已经记不得了,他们在我公寓里找到一些东西,而且……」
「好了,别再说了!当心隔墙有耳,尤其他们带你上楼时更要小心,警察有太多花招了,别和任何人谈话,即使其他犯人也不行。他们中间总有些人会伺机而动,出卖自己手头上任何可以到手的情报。如果你想要有个公平审判,就立刻把嘴闭上!」
比利直摇头,猛抆双颊,极想谈论案情。然后,他喃喃说道:「别让他们判我的罪,我想我可能会发疯的。」
「我们会想办法,」史凯瑞说,「但我们不可在此谈论。」
「可不可以找个女律师处理我的案子?」
「我们有位女律师,我来安排一下。」
史凯瑞看见狱警要比利脱下便服,换上监狱重刑犯穿的蓝色狱服,看来这个案子很枣手。比利非常紧张,他并未真的否认警方控诉的罪行,他只是重复说他不记得了,这种现象倒十分罕见。莫非校园之狼会自称自己是精神错乱吗?史凯瑞可以想像得到,媒体将会如何报导这个案子。
走出监狱之后,史凯瑞买了份报纸,看见头版的大标题是:
警方逮获校园之狼嫌疑犯
新闻中的报导谈到其中一位受害者,该受害者是在两周前遭强暴的廿六岁大学研究生,警方要求她前去指认嫌犯,新闻报导的上方还有一张附有姓名的照片:《威廉.密里根》。
当他返回办公室,便立刻打电话给其他报社,要求他们不可再刊出嫌犯的照片,因为这样对下周的嫌犯指认将会产生不良影响,但他的要求均遭各报社拒绝。他们说,取到照片就一定要刊登。史凯瑞无奈地摸摸胡子。然后,又打电话给老婆说今晚会晚点儿才回去吃饭。
「嗨!」有人在办公室门口大叫,「你真像一头鼻子被卡在蜂窝里的熊。」
他头往上一抬,看见茱迪的笑脸。
「可不是吗?」他大声答,「看看,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
那位女访客将散在脸上的褐色长发整理了一下,现出她美丽的脸庞,但淡褐色的眼睛却露出疑问的眼神。
他将报纸递给她,指着照片和报上的标题,他低沉的笑声在小办公室中回荡。「下周就要进行嫌犯指认的工作了。威廉.密里根要求一位女律师协助,校园之狼的案件就交给你了。」
*****
(4)
星期一早晨九点四十五分,茱迪来到警局指认室,当天是10月31日,比利被带进等候室时,她看见他惊慌异常的神色。
「我是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的律师。」她说道,「史律师说你需要一位女辩护律师,他和我一起处理这个案子,现在你需要的是镇定下来,你看起来就像要崩溃了。」
他递给她一张折好的纸条。「我的假释官星期五将这张纸条交给我。」
她把纸摊开,看见那是从假释委员会发出的「拘留令」,上面要求比利必须受到监禁,并且通知他,监狱将以违反假释规定召开第一次调查庭,由於他被逮捕时,警方在他公寓里发现武器。她知道他的假释将被取销,而且会立即被遣返到接近辛辛那提市的利巴嫩监狱接受审判。
「公听会将在下周三举行,不过我们会想办法让你仍待在此地,我们宁可让你留在哥伦布市,在这里我们才方便和你见面。」
「我不要回到利巴嫩监狱。」
「现在你先别紧张。」
「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他们说我曾经做过的事。」
「这个问题稍后再谈,现在你只要过去那边的高台,站在那儿就行了,你办得到吗?」
「我想我可以。」
「把头上的乱发梳理一下,让他们可以清楚看见你。」警员带领他走上台阶,和其他人列队站在一起,比利站在第二号的位置上。
总共有四个人站在那儿供人指认,由於魏达娜护士已经指认出作案的嫌犯,因此她无需参加这次的指认,她已前往克里夫兰与她的未婚夫相会。孟欣蒂是「克拉格」商店的店员,她曾被要求兑换一张支票,她并未指认出比利,她选的是三号;另外一位是曾经在八月遭人强暴的妇女,她想可能是二号但又不敢确定;戴凯莉则说站在台上的人没有八字胡,因此也不敢确定;但是二号的男子看来似乎曾经见过;倪波莉则做了很明确的指认。
12月3日,陪审团认定他有罪;三件绑架案、四件强暴案和三件抢劫案,所有指控均属一级重罪,每一项罪名均可判四年到廿五年之间的有期徒刑。
检察局很少干预指定辩护律师,即使是重大的谋杀案也一样,通常的作业程序是由重案组的主管在二至三个星期前,依照轮流的方式指派某位高级检察官负责。但是,邵检察长史乔治召集了两位高级检察官,告诉他们由於校园之狼已激起公愤,因此要求他们两位负责这件案子,并且要严厉加以惩处。
薛泰检察官今年三十二岁,一头黑卷发.一撮茂密的八字胡,他一向对性犯罪的嫌犯都非常严苛,他自豪地说,他从未在任何强暴案中输给陪审团,当他查阅档案资料时,大笑了起来。「这个案子赢定了,拘票作业完美无缺,这小子要倒大楣了,公设辩护律师这回没戏唱了!」
蔡伯纳检察官今年三十五岁,隶属刑事检察局,是比茱迪和史凯瑞早两期的学长,他很了解他们两人的个性;史凯瑞曾是他属下,在未进入检察局工作前,他自己曾有担任公设辩护律师四年的经验,他同意薛泰检察官的看法,这将会是他担任检察官以来对检方最有利的一个案件。
「最有利?」薛泰问道,「有了这么多的物证、指纹、身份证明,我们全拿到了,我告诉你,他们什么都没有。」
几天后,薛泰与茱迪会面,他决定采摊牌的方式谈。「比利的案子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了,我们已经逮到歹徒,检方将要求庭上判他重罪,你什么都没有。」
但蔡伯纳较深思熟虑,由於他曾有担任公设辩护律师的经验,他知道如果换成他是茱迪或史凯瑞,将会知道该怎么做。「他们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申诉当事人精神异常。」
薛泰听了不禁放声大笑。
隔天,比利用头撞墙企图自杀。
「他不想活着接受审判。」当史凯瑞得知这个消息时,告诉茱迪这句话。
「我不认为他禁得起审判的考验,」她说,「我想我们应告知庭上,他无法为自己答辩。」
「你希望他接受精神科医师的检查?」
「我们必须这么做。」
「天哪!」史凯瑞说,「我现在就知道报纸的标题是什么了。」
「去他的报纸!那男孩一定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不知道问题的所在,但你可看到了,在不同的时间他有截然不同的表情,他说不记得强暴一事,我相信他说的。他应该接受检查。」
「费用谁负担?」
「我们有基金呀!」她接着说。
「是啊,好几百万元咧!」
「好了,别逗了,我们应该付得起请一位精神科医生的费用吧!」
「去跟法官说吧!」史凯瑞满脸抱怨之情。
法院同意延后下次开庭的时间,允许比利接受精神科医师的诊疗。这时,史凯瑞将注意力转移到星期三早晨八点半由假释官所举行的公听会。
「他们会送我回利巴嫩监狱去的!」比利说道。
「如果我们帮得上忙的话就不会。」史凯瑞如此回答。
「他们在我公寓找到手枪,而那是我假释的一项限制条件:绝不可购买、拥有、占有、使用或在控制之下的致命武器、轻武器。」
「这个嘛……或许是的。」史凯瑞说道,「但如果我们要为你辩护的话,我们希望你留在哥伦布市,在这儿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工作,在利巴嫩监狱就不可能了。」
「你们准备怎么做?」
「这你就不用操心。」
史凯瑞见到比利笑了起来,他眼神中欣喜的表情是以前从未见过的,不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而且也可以开始谈天说笑;和第一天初见面时神经紧绷的情形完全不同,或许为他辩护并不像当初所臆测的那么糟吧?
「就像这样,」史凯瑞告诉他,「要保持冷静。」
他引领比利进入会议室,房里已坐着假释官,每人座位前均有一份贝警官的报告,详述进行逮捕时,他在比利的屋内发现有一支九厘米史密斯手枪,以及装有五发子弹弹匣的25口径半自动武器,另外一份资料则是比利的假释官报告书。
「各位先生,请告诉我,」史凯瑞用手指抚摸唇上的八字胡,「那些枪是否能击发?」
「还未试过,」主席回答说,「但都是真枪,而且还有弹匣。」
「如果还未测试,怎能确定那就是致命武器呢?」
「要到下星期才会安排试射。」
史凯瑞猛拍桌子。「我要求各位今天做出撤销假释的决定,否则就必须等到法院公听会之后。现在,请告诉我它到底是枪还是玩具?」他向室内的人一个接一个盯着看。
主席点点头,「各位先生,我想我们也别无选择了,我们必须等待监定这是不是真枪之后,再决定该不该取消假释。」
第二天早晨十点五十分,比利的假释官送来一份通知,假释吊销的公听会将在1977年12月12日於利巴嫩监狱举行。比利无需出席。
为了了解警方在公寓中发现的证物,茱迪到狱所会见比利。
他说话时,从眼中能看到一股绝望的神情。「你认为是我干的,对不对?」
「比利,我认为有没有做并不重要,现在必须处理的是这些证物,我们希望找到你拥有这些证物的原由。」她看见他的眼神呆滞,彷佛整个人从她面前消失,退回到他的内在世界去了。
「这不打紧,」他说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次日,她收到一封用黄色信纸书写的信。
亲爱的茱迪:
写这封信的原因是我无法用言语表达我的感觉,同时也希望你比其他人更了解我。
首先,我要感谢你曾为我做过的事,你是一位仁慈而甜美的女人,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再苛求你做更多的事了。
请你用纯洁的心忘了我吧!请转告贵办公室,我不再需要律师。
现在,你也认为我是有罪之身。是的,我一定是的;以前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要确定这一点而已。在我一生当中,我所做的一直都是在伤害那些爱我的人;最糟糕的是,我一点儿也帮不上忙,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制止。把我关在牢房里只会让事情发展得更恶劣,就像上回一样,精神科医师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现在,我必须自己做个了断,我要放弃一切,我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可否请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请打电话告诉我母亲或凯西说别再来了,我不希望再看见任何人。因此,请她们省些路费吧!但是我真的很爱她们,而且也觉得很抱歉。你是我所认识的律师中最好的一位,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意。再见!
那晚值勤的警员打电话给史凯瑞律师,「你的当事人又想自杀了!」
「天哪!他怎么了?」
「呃……你是不会相信的,但我们会控告他毁损郡政府的财物,他把牢房中的马桶打碎,然后用锐利的碎瓷片割自己的手腕。」
「怎么搞的嘛!」
「还没结束呢!你的当事人一定有问题,他是用自己的拳头打碎马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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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史凯瑞和茱迪不理会比利写的那封信,他们每天都按时去监狱看他。公设辩护律师办公室决定拨出经费支付诊察费用,1978年1月8日及13日,心理医师魏里斯进行了一系列测试。
智力测验的结果显示比利的智商只有68,然而魏里斯认为,他的沮丧导致他的智商分数降低。从报告中得知,比利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他患有极严重的忘我症,自我意识的辨识能力非常差,已丧失距离判断力,而且也已经不太能分辨自己与环境之间的差异……他会听见有人叫他做某些事情,当他不服从时,心中的那个人就会对他斥责怒吼,比利认为那是魔鬼折磨他的声音。他也同时提到有一些好人会定期侵入他的身体,而这些好人则是为了要征服其他坏人而来的……依照我的见解,比利目前没有能力为自己辩护,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应付每天发生的事,我强烈主张应该送他到医院接受进一步的检查,并接受可能的治疗。
1月19日展开第一次的辩论庭。史凯瑞与茱迪将医师报告上呈佛杰法官,证明他们的当事人无法为自己答辩。佛杰法官表示,他将命令位於哥伦布市的西南社区心理复健中心检查被告的心理状态,史凯瑞和茱迪颇为担心,因为该中心通常都偏袒检方。
史凯瑞坚持无论在何种情况下,西南心理复健中心所提出的报告不可用来作为不利於被告的资料,薛泰检察官与蔡伯纳检察官不同意这项提议。史凯瑞和茱迪则恫吓说,他们将要求被告不要与该中心的心理学者交谈。佛杰法官当场裁定他们这是不礼貌的举止。
最后,双方获致妥协,检察官同意只有当被告在为自已答辩时,检察官才可询问他任何他曾经与法院指定心理学者之间的谈话内容。少许的胜利总比没有好,公设辩护律师最后放手一搏,允许西南心理复健中心的心理治疗单位依协议条件与比利面谈。
「太好了!」离开佛杰法官的办公室,薛泰笑着说,「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把戏!终归是无济於事的。我仍然确定这案子我们是赢定了!」
为了防止比利再自杀,警卫将比利移到位於疗养所的单人囚牢,同时让他穿上紧身衣。下午稍晚,鲁斯医师巡视囚犯,他无法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於是唤来负责三点至十一点的值勤警官。从监牢的栅栏间望进去,只见比利正在打哈欠,紧身衣被他脱掉当枕头,很快就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