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2)

醒世姻缘传 西周生 3982 字 1个月前

那个闺女拿着一块瓜,往狄希陈口里填,说:「怎么来上门子怪人溺尿唬着你来么?原来还没梳栊的个相公,就唬他这们一跳。」仔伙子顽了一会,方才起身。那个闺女也送出门来,又对狄希陈说:「呃!你极了尿,可再来这里溺罢,我可不嗔了。」同来到了江家池上,吃了凉粉、烧饼,进西门回下处来。路上嘱付,叫薛如兼休对先生胡说往唱的家去。

程乐宇见了他们,问说:「从何处回来?」回说:「走到了跑突泉上,又往江家池吃凉粉、烧饼。」狄周看得程乐宇说到凉粉烧饼的跟前,有个■国■国的咽唾沫之情,遂问那主人家借了一个盒子、一个《赤壁赋》大磁碗,自己跑到江家池上下了两碗凉粉,拾了十个烧饼,悄悄的端到下处,定了四碟小菜,与程乐宇做了晌饭。程乐宇甚喜狄周最可人意。四个学生也吃了午饭,读了半日书。

次日,又禀了先生,要到千佛寺去。出了南门,拾的烧饼,下处拿的腊肉蒜苔,先到了下院,歇了一会,才到山上,都在尘飞不到上面吃了带去的饼肉。过了正午,方才下山。又在教场将台上顽了半会,从王府门口回到下处,仍又吃了些米饭,天也渐次晚了。

次早,向先生给了假,要到湖上,叫狄周五荤铺里买了一个十五格攒盒,自己带的酒;叫毕进先去定了一只船,在学道门首上船,沿湖里游玩。到在北极庙台上顽了半日,从新又下了船,在学道前五荤铺内拾的烧饼、大米水饭、粉皮合菜、黄瓜调面筋,吃得响饱,要撑到西湖里去。

只见先有两只船,也在那游湖,船上也脱不了都是听考的童生。船上都有呼的妓者,内中正有那个穿蜜合罗衫的闺女,换了一件翠蓝小衫,白纱连裙。那船正与狄希陈的船往来抆过,把狄希陈身上略捏了一把,笑道:「你怎么不再去我家溺尿哩?」狄希陈羞得不曾做声。倒是那个闺女对着他那船上的人告诉,大家乱笑。后晌在学道门口下船的时候,恰好又都同在那里上岸。临别后,彼此都甚留情。原来从那日狄希陈在他家吃茶回来,心里着实有个留恋之意。一来怕羞,二来自己偷去,又怕先生查考,心里真是千般摩拟,万回辗转,寻思不出一个好计,想道:「没有别法,只是夯干罢了。」

次日,众人又出去到那杂货铺内闲看,他在那人丛里面转了一个人背,一溜风跑到那前日溺尿的所在,只见门前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在那里等候。狄希陈想道:「苦哉!门口有马,一定里边有人在内,我却怎好进去?且是许多亲戚都在城里,万一里面的是个熟人,不好看相。」在那门前走来走去的象转灯一般。却好一个卖菜的讴过,有一个小丫头出来买菜,狄希陈认是那前日掇茶的丫头。那丫头看了狄希陈也笑,买了两把菜进去。

不多一时,只见那个闺女手里挽着头发,头上勒着绊头带子,身上穿着一件小生纱大襟褂子,底下又着一条月白秋罗裤、白花膝裤、高底小小红鞋,跑将出来,正见狄希陈在那里张望,用手把狄希陈招呼前去,说道:「你这腔儿疼杀人!」一只手挽发,一只手扯着狄希陈到他卧房,说:「床上坐着,等着我梳头。」狄希陈说:「你猜我姓甚么?」那闺女说:「我猜你是狄家的傻孩子!」狄希陈说:「跷蹊!你怎么就知道我姓狄?」那闺女说:「我是神仙,你那心里,我都猜的是是的,希罕这姓猜不着!」狄希陈说:「你猜我这心里待怎么?」那闺女说:「我猜你待要欺心,又没那胆,是呀不是?」狄希陈不言语,只是笑。

那闺女说:「你也猜我姓甚么?」狄希陈想了一想,一看见他房里贴着一幅画,上面写道:「为孙兰姬写」;想道:「这孙兰姬一定就是他。」一说道:「我怎么猜不着?只是不说。」那闺女道:「你怎么就不说?我只是叫你说。」

两个斗着嘴,那闺女也梳完了头,盆里洗了手,使手巾抆了,走到狄希陈跟前,把狄希陈搂到怀里问道:「你说不说?」狄希陈忙应:「我说!我说!你是孙兰姬。」那闺女又问道:「你怎么知道?」狄希陈说:「那画上不是么?」

两个绕圈子,那外边牵马的催说:「梳完了头不曾?等的久了。咱走罢。」那闺女说:「不好!不好!快着!快着!我奶奶,我这孩子待去哩!」关了房门,要合狄希陈上阵。

谁知那闺女虽也不是那冲锋陷阵的名将,却也还见过阵。那狄希陈还是一个「齐东的外甥」,没等披挂上马,口里连叫「舅舅」不迭。才一交锋,败了阵就跑。那闺女笑道:「哥儿,我且饶你去着,改日你壮壮胆再来。」又亲了个嘴,说道:「我的小哥!你可是我替你梳栊的,你可别忘了我!」

那闺女待要留他吃饭,外边那牵马的又催。两个吃了两杯寡酒,送出狄希陈行了,他方上了马,也进城来。狄希陈头里走,他骑着马后面慢跟,却好都是同路。见着狄希陈进去,知道是他的下处。

狄希陈到了家,他们还没回来哩。程乐宇问说:「他三个哩?」狄希陈知他三人未回,甚是得计,说道:「到了布政司街上,被人挤散了,再没找着他们。我在书铺里看了会子书,等不见他们,我就来了。」哄过了先生。从此以后,得空就去,也有五六次的光景。

府里挨次考到綉江县,外边商议停当,四人还是连号,薛如卞专管薛如兼,相於廷专管狄希陈。程乐宇说:「你两个全以自家要紧,不要误了正事。他两个不过意思罢了,脱不了到道里,饶不得进,还要提先生,追究出代笔的情节,不是顽处。」

那日济南府却在贡院里考,《论语》题:「文不在兹处。」《孟子》题是:「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相於廷道:「一个题目做两篇,毕竟得两个主意才好。」他说那「文不在兹乎」不是夫子自信,却是夫子自疑,破题就是:「文值其变,圣人亦自疑也。」第二个题说不是叫齐王自行王政,是教他辅周天子的王政,留明堂还天子,破道:「王政可辅,王迹正可存也。」他把这两个偏锋主意信手拈了两篇,递与狄希陈誊录,他却慢慢的自己推敲。薛如卞先把自己的文字做完,方才把薛如兼的文字替他删改了。

狄希陈早早的递了卷子,头一牌就出去了。家里的人都还不曾接着。他看见没人,正中其计,兔子般窜到孙兰姬家。适值孙兰姬正在家里,流水做饭与他吃了,到了房中,合他做了些事件。说道:「今日考试,明日便要回家。」两人甚难割舍。闻得綉江县一案要调省城,倘缘法不断,府案取得有名,再来进道,这倒有许久的相处,但不知因缘何如。恐怕先生查考,只得辞回下处,说着晚上还使人与他送礼。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别断肠人。」回到下处,又将言语支吾过了,都把考的文章写了出来。

程乐宇看了薛如卞、相於廷的文字,许说还是十名之内。看了狄希陈的,笑说:「这差了书旨,定是不取的了。」又看了薛如兼的说道:「你面试不曾?」他说:「官不在堂上,没有面试。」程乐宇说:「若是当面交卷,看见是个孩子,倒也可取。可惜了的!」打发都吃了饭,果然家里的头口都来迎接。

众人因在府城住了二十多日,听说家去,都甚喜欢。惟有狄希陈听说家去,倒似吊了魂的一般,灯下秤了二两银子,把自己的一个旧汗巾包了,放在床头,起了个五更,悄悄的拿了银子,推说往街上出恭,一阵风跑到西门上;刚刚的开了城门,急忙到了那闺女家内。可恨那个闺女傍晚的时节被人接了进城,不在家里。他垂首丧气把那汗巾银子留与了他的母亲。要留他吃饭,他急忙不肯住下,又覆翻身跑了回来。走到贡院门口,正撞见孙兰姬骑了马,一个人牵了,送他回去。知他才从家里空来,好生难过。一个大街上,有甚么事做?只好下了马,对面站着,扯了手,说了几句可怜人的话,俱流了几点伤情的眼泪。孙兰姬从头上拔一枝金耳挖与了他,狄希陈方打发孙兰姬上了马。

狄希陈更是难为,回到下外,大家方才起来梳洗。狄周已是与他收拾完了行李,只等他不见回来。他说:「撞见郡王们进朝,站着看了一会。只说后边还有来的,谁想只有那过去的一位,叫我空等了这们一日。」大家都吃完了饭,备上了头口,交付那借用的家伙,赏了那看房子的人三钱银子。一行人众,出了东门,望东行走,倒也是:

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回。独有含情子,回头泪满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