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
第二天早晨,赫勒森仍然活着,甚至还有进步。十一点的时候,他睁开眼,重新有了知觉。詹米兹大夫当时正忙於检查一名肺泡气肿病人,也给从X光幕前叫来,站在这儿,几乎无法置信。赫勒森这时扭动着嘴巴,好像想要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因为詹米兹大夫说:「像你这样的幸运,你该出去,捐献一笔钱盖一座教堂。」
但是,赫勒森的回复知觉,并不能改变他这种属於「不治之症」的这一事实。他曾一度恢复精神但这也只能算是回光返照。詹米兹大夫对赫勒森采取治疗的决定是尽可能减轻其痛苦,其余则听由命运安排。的确,他看不出有何挽救之方。「假若你能像刮掉水壶壁上的水垢那样,刮除血管壁上的积垢,」他告诉他的四名助手,把赫勒森当作一个不寻常的病例,指给他们看。「那么,人们就可活到两百岁。任何人如果能够除去人们动脉壁上的沉着物,而不伤害到血管壁,这个人就是人类的救星。」
时刻,他都会想到范笃拉大夫的治疗方法,随即又将这种怪异的念头赶出脑子。当赫勒森想要说话的时候,他轻拍赫勒森的手,并摇动他的食指。「放轻松点,老朋友,放轻松点。以后再谈。首先我们得让这具老帮浦恢复正常。」
正午时分,卡蒂亚打电话来。
她经历了一个纯然陶醉的晚上,以肉体表现了她对范笃拉大夫的感激。但那疯狂的几个小时,也不只是谢意:他们享有充分的真爱、激情这都是他们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一次或两次,他们在做爱的高潮过后,靠在一起躺卧,手脚还交缠着,她说:「我耽心──我这么耽心。这样的快乐幸福不能持久。」
范笃拉大夫回答:「卡蒂亚我们只是必须有耐性。」
她将头倒在他的肩膀窝里。她感到这样很安全。「我……我怀疑他还没有死?」她突然问。范笃拉大夫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的手放在她嘴上,两眼凝视天花板。街灯的反射将奇怪而朦胧的影子投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她吻着他的手指,用手臂挽住他,带着满足的倦慵说:「像这样夜晚,应该有两倍长……」
她打电话到森林诊所找詹米兹大夫,这时詹米兹大夫刚好要去用午餐。
「你丈夫,」詹米兹大夫特别强调这几个字──他总觉得卡蒂亚有点等不及要听她丈夫的死讯!「你丈夫有着一条牛样的体格!是的,他还活着!他神智清醒,还进食了一点易消化的营养品。你可以来探望他十分钟。但不要跟他说话──只是从远处看看他。我相信他也很高兴见到你。」
卡蒂亚慢慢放下听筒,转向范笃拉大夫。「他活着,」她慢慢地说。「他还好了些。什么──当时你到底给了他什么?」
范笃拉大夫正在饮白兰地,他摇转着酒杯中金色的液体。我注射一种新的药物进他体内,他想躲避卡蒂亚的视线。这之前,没有谁在人身上试验过,只在动物试验获得成功。这种药物是在增强血液内酸的集中,以松解血管壁上的硷性沉着物。不过,这很少获得突然的改善;我的这种治疗方法需要一段长时间,先改善情况,俾此后注入气体,去除沉着物。
「如果你丈夫在我们刚刚走后,突然死亡,会看来令人起疑,」他沉重地说。随即他又怀疑:身为医生,我如何能让自己这样说话?「这必得整个看来十分自然。」
「现在该怎么办?」
「每隔几天我要去探望赫勒森几回。那时,我会找出办法和他独处。」他叹了口气,吞下一大口白兰地。「甚至詹米兹大夫也要把它看作情况自然恶化的结果。」
他起身,将酒杯猝然放在桌上,然后走出他的诊察室。卡蒂亚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他走。对她而言,这不是谋杀,这是释放。
半个小时过后,她开车到森林诊所,手上捧了一大束花,就像一位探病客人所应做的,詹米兹大夫接待她。
「他怎样了?」
詹米兹大夫调整了他的金边眼镜。「可以说非常满意,但我们不可存任何幻想。」
「我从未这样过。」
「嗯……」詹米兹大夫点了几次头。这样说来,他没有猜错!赫勒森拖得太久,对她而言,发现他还躺在床上,真的是一大打击。詹米兹大夫狡猾地注视着这个黑发美人,她那张童稚般的脸,隐藏着激情女性的情感之火。她有情人吗?范笃拉大夫在她的生活里扮演着那部分角色?是的,真的,范笃拉──他显然常跟她在一起。险恶的疑心自詹米兹的脑海里升起,由於他本人对范笃拉的厌恶益发使这种疑心加重……
当卡蒂亚进入十号病房的时候,氧气罩仍然罩在赫勒森的病床上。一直在床边侍候的护士立刻起身,随而返回原位。赫勒森注视卡蒂亚,彷佛她是个鬼,然后,又注视那些花。他动了一下嘴唇,就将头转向一边,看到别处去。
「护士小姐,你能找只花瓶,将这些花放进水里么?」卡蒂亚说着,随即将花递给护士。
「是,当然,赫勒森夫人。」护士接过花。「我去看看是否有只适合这间病房的花瓶。」
她离开病房,卡蒂亚等候了几秒钟,然后走向氧气罩,揭开它。赫勒森的头转过来,他那无神的眼里有着恐惧。
「我不会伤害你,」她平静地说。「不管怎么样,你正要死,但在你临死之前,我要你知道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我恨你远胜恨任何事物!」
赫勒森挣扎着吸气。他想要喊叫,但只能发出一点可哀的唧唧声。卡蒂亚放回氧气罩,坐在一张探病者的椅子上。这是当护士小姐带着一只插了花的大花瓶回来时,发现卡蒂亚当时所处的位置。
就在这几分钟内,赫勒森的脸孔已经胀大。他的双颊与喉管发红,呼吸咯咯作响。卡蒂亚没有看见,护士按了墙上的按钮。詹米兹大夫几分钟内便赶来十号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