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你,」莱娜说,将头倒在他的胸脯上。「现在我知道了!每个人都认为我太骄傲;於是,每个人都叫我革命新娘──我从来没有看过别人,除了那个使我成为女人的。但这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当我还在安曼念中学的时候。我们家一共有七个女孩,大家都是那么好追根问底!他的名字叫哈森,是个卖柠檬水的──想像一下吧!在罗马剧院的废墟里发生过这件事之后,我没见过他。我感到那么厌恶,以致有一星期不能吃东西。此后,我一直等待一个男人,能真正像闪电那样打动我的心的。但他从未来……然后,你出现在这里。你的笑激怒了我,但也打动我的内心深处,而我知道:就是这个人。之后,我为你而活──这就像是一次缓慢、甜蜜的死亡,但我此刻真的又再开始生活………」
小收音机在他们头旁喋喋不休。范笃拉伸出一只手要将它关掉,但莱娜制止他。
「不要关掉。它是和外界唯一的接触。」她又爬到他身上,一个体态苗条、正在燃烧、浑身光滑而像猫一般的生物。「记住,今晚我们要回到我们的医疗室。」
「那么,看在老天份上,现在把它关掉。」范笃拉拥抱她。「只此一次,我要将可诅咒的外间世界彻底忘掉!」
「但它就在我们的脚跟,哈金.帕夏。嘘!」一个声音来自收音机,快速而兴奋,连珠炮似的话语。范笃拉突然感到莱娜的身体变得僵硬。
「你要不要摆脱那件事?」他喊叫。「或者我会把它摔到墙上去!」他试着推开莱娜,但她用双臂将他抱着压在下面。
「是新闻,来自安曼的,」她说话时嘴唇有些颤抖。「胡笙国王背叛了我们。他向西方国家的压力让步。派遣军队来攻打我们──他的伯特印部队要来释放人质。听──你没有听到吗?」她将收音机拉得近一点。这是范笃拉摆脱她的机会。他抢过电晶体收音机,朝墙上挥去。发出刺耳的一声,破碎了。
他们面对面地跪着,赤裸,彼此面面相觑。销魂的魅力仍然在他们的皮肤上闪亮,但已回到冷酷现实世界的掌握。
「这就是说内战,」莱娜平静地说。「啊,哈金.帕夏──成千上万的人要死……」
「真是发疯!彻头彻尾的发疯!」范笃拉抓住她的双肩,摇她。「那么,我们就会参与这场白痴的战争?瞧,我们有一辆吉普在这里,半箱油,外加六只备用油桶的油。这可使我们到达黎巴嫩边境。莱娜,咱们走,至少让我们俩和那场屠杀绝缘。我们可以在贝鲁特过活!」
「那么在我以后的日子,就永远别瞧一眼镜子而不想对自己吐口水!你怎么能够要我背叛我的国家?」
「不是你的国家。只是这些恐怖分子的疯狂。」
「我爱你,但你只是一个人。我爱我的民族──他们却是无数百万的人。你和我快乐幸福,但我的民族没有。我该选择何者来帮助?」
「莱娜,你会毁掉我们俩。」
她笑笑,摇摇头,吻他。「不会是我们,哈金.帕夏。我们的爱情太坚强了!」
他们回到沙漠机场已是晚上。卡拉巴希大夫走了,带着他的一些游击队员,但给他留下一封短简。一道命令:
「在安曼市中心正建立一条阵线。和莱娜一同来加入我们。我们的总部设在罗马剧院后面。盼望你来,来时会有人把你直接领来我处。我已安排将穆瓦夸的医疗设备搬到安曼来。最大的斗争已经开始!杀死叛贼!杀死约旦王!」
范笃拉放下信,跨出帐篷。他耽忧最坏的情况,当他抵达人质所住的帐篷时,他的耽忧证实了:人去楼空。行李散布满地,这显示他们是匆匆忙忙离开的。
「机上旅客在哪里?」范笃拉向一名游击队员喝问,这名游击队懒洋洋地躺在外面。这个阿拉伯人耸耸肩。
「走了,哈金.帕夏。坐在一辆巴士里。」
「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两个小时以前。」
两个小时──这可是不短的一段时间,范笃拉赶紧回到医疗室,发现莱娜正在收拾她的东西。
「卡拉巴希将人质移走了!」他喊叫。「甚至包括害病的──柏鲁西太太以及心脏很弱的诺利。那么,你还认为革命需要牺牲吗?一个刚刚动过开刀手术的妇女也该牺牲?难道这就是你们赢得战争的方式?」
「现在去哪里?」莱娜没有回答问题,只是问。她把她的小背包背在肩上。现在又再用条带裹住她的头。
「你是什么意思?想必卡拉巴希是在安曼。」
「是的,短简上面这样说。但是,你要去哪里?」
「我个人么,我打算去找那辆载着人质的巴士。」
「那么,我们就动身。」
范笃拉站近她身边,她那大而深黑的眼睛恳求似地望着他。「你的意思是不打算直接去安曼?」他问,语调含有情绪激动的粗嗄。
「我跟你在一起。走吧,我们去找他们。」
他们上了吉普,急驶出营地,这个营地已经解体了,只留下一些小的帐篷。
此刻,头一阵枪声已在安曼响起。城里的欧洲人纷纷躲进他们的大使馆,或是躲在他们的旅馆房间内。豪华的「费城」与「洲际」旅馆成为堡垒,任何人只要从窗口探出头来,几乎都会被射击。旧城已为卡拉巴希的部队所占领,远至邮政总局。胡笙国王的军队则驻守在新城的安曼使馆区及其外围,坦克待命推进,骑在白骆驼背上的伯特印部队急急忙忙地涉过河谷,切断通往巴勒斯坦人设在赫塞尼与华克达两处大难民营的后路。游击队员落在他们手上,别希求怜悯;他们会给活生生地剁成一块一块,残缺的屍体扔在烈日下发胀,很快腐烂消失。
鲜血流遍安曼各处街头,屍体的臭味随风吹进每条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