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枕边密友 丽莎·图托 15670 字 1个月前

在起居室角落里柔和而温暖的灯光下,亚历克斯看起来惊人地熟悉,非常美好。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正要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幸福,他把一根手指摁到她的嘴唇上。

她微笑了。他拿开手指,亲吻了她。

「阿格尼丝,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在等我吧?」

她朝母亲眨眨眼睛,非常疑惑。她在做什么,她睡着了吗?亚历克斯在哪里?她妈妈带着一股肥皂的味道,好像刚洗了脸。她的眼镜呢?她问:「几点了?」

她妈妈笑着说:「你说这是几点了?没必要这么问,我又没有给你限制,你不用和我这样。两点多了。我希望,你不是担心我吧?我说了我会很晚才回来——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吗?」

「是的,是的。」她在咖啡桌上找到她的眼镜,戴上了它。亚历克斯的眼镜就像他本人一样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起他温柔地摘下她的眼镜,又摘掉自己的眼镜,她隐约感觉到一股暖暖的激动。

她妈妈拍着她的肩膀说:「亲爱的,我要去睡觉了,你也该上床了。」

她妈妈回房后,她四处查看,希望能找到亚历克斯的留言或者其他的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她需要找到证据吗?她嘴唇的肿胀是他的亲吻所致,只要一闭上眼她就能重新感觉到亲吻,就像是在海滩上呆了一天,她会感到海浪一直有节奏地拍打她一样。

对这个吻,也是同样的感觉。平常她上床睡觉的时候从没有感到这么幸福。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洛克萨尼打电话询问具体情况。

「哦,这个约会简直就是灾难,真的。」

「噢,天哪。」

「我讨厌约会,人们就不应该发明约会这件事。我讨厌橄榄球,讨厌没话找话和互相了解之类的废话。」

「噢,那昨天的约会里有没有一件你不讨厌的东西呢?」

「有。」

「是什么,格雷小姐?」

「亲吻亚历克斯。」

「亲吻亚历克斯?」

「当然,也被他亲吻。」

「当然。」

「就像是做梦,真的。一开始的时候是噩梦,我确信他恨我,我甚至想到了死。」

「然后他和你亲吻道别?」

「不,不,没有,我们在门口告别,我就进来了,痛哭流涕等等之类的。

接着我上楼到我的房间,看到窗外他仍然站在那里。他就站在游泳池那边,和我一样,为我们的事情变成那样感到难过。天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们对所有的事情都意见相左。但是,当我看到他在那里的时候,我直接朝他跑去,他伸出胳膊搂住了我,就那样。」

「他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这样最好,他什么都不用说,我也不用说什么。我们来到屋里,坐在沙发上,哦,你知道的,就那样。」

「你告诉我。」

「天哪,洛克萨尼,我们接吻了。」

「然后呢?」

「继续接吻,就那样,不,不止那样,太棒了,我们吻了又吻——天哪,我现在算是知道那些歌曲和诗里面说的是怎么回事了。」

「哇,太棒了!格雷,这真是了不起,我很高兴能这么顺利,为你高兴。

今天想出来干点什么吗,还是在电话边守一天等他的电话?」

「我想我应该出去,要不然他还以为我无事可做,只能一整天等他的电话。」她说着笑了,确信和亚历克斯根本不用耍什么计谋和策略。在一个美妙的夜晚,他们把中间的阶段都跨过去了,进入到整个夏天她都梦想的一种亲密之中。他或者会打电话,或者不会,都没什么关系。明天他们就会在学校里见面,不再仅仅是同学,不会不平等,他们是男女朋友了。

星期一的早晨,一到学校她就像是一架抖动的灵敏的天线,扫描他是否已经到了——但是她哪里也没有找到他。

她在大厅里闲逛了一会,希望能够遇到他。但是她在那里觉得太紧张了,装不出轻松的样子。再说了,她也不想和他一起进入教室,所以她就进了教室,坐在往常的位子上。

亚历克斯并没有冲到。打第二遍铃的时候,他坐到了座位上。桌子下面他们的腿紧挨着。她注意到他的头发没有梳理,眼镜上带着污渍,脖子上有个小疙瘩。他觉得她在看他,就朝着她微微一笑,但是眼神里没有流露出笑容。

她觉得自己微笑的光辉也熄灭了,它滑过她的脸,重重地砸在她的心里。

老师已经开始讲课,所以她也没有机会和亚历克斯讲话了。她要熬过这节课,等到下一次打铃的时候才能和他说话。

铃声终於响了,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根本不看她,彷佛她不存在一样。

尽管感到喉咙哽住了,很疼,她还是说:「一起吃中饭好吗?」

他的眼珠转动着,神情就好像是一匹惊跑的马,或许仅仅是惊讶而已,说道:「哦,当然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找你的。」

「我通常会和我的朋友洛克萨尼在前面的一棵大树下吃饭———」

「好的,我去找你。对不起,我不是要表现得无礼,只是接下来我要上化学课,我的笔记还放在大楼另一头的柜子里。所以我得马上跑了,吃中饭再见。」

她会和他在吃中饭的时候见面,那时他们可以交谈。她用这个充满期待的想法避开了沮丧的回忆——他看她的方式。他根本不看她,不像她情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午饭的时候下起了雨。通常在下雨天,她会和洛克萨尼在学校楼房屋檐下面最高的台阶上吃中饭,有时候也会去礼堂的门厅吃饭。但是,她还没有和亚历克斯定好临时的应变计画。

「拖拖拉拉,」洛克萨尼咕哝着,「我真受不了这个餐厅,简直就是个动物园。」

「那就别来。」

「开什么玩笑?小宝贝,我是你的陪护,我可是你道德堕落的最后一块屏障。」

「就你,这里有餐厅里的师傅,一半的老师,还有全校的学生呢。」

「到处都是荷尔蒙过剩的年轻人,怎么小心也不过分。」

餐厅还不如动物园。一开始,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人群中,根本就找不到他。接着她看到了他,他夹在学校的两个辩论队中间,桌子旁边一个空位也没有。她不想在没有得到邀请的情况下就坐过去。如果有人给她让了座位,她在他的身边,他却无视她的存在,那要比英语课上还要糟糕。在这样一个拥挤的公众地方,在他朋友好奇的注视下,他不会握住她的手,也不会碰她或者吻她,更不会说她想听的话。

「太差劲了。」她说,「没有坐的地方,我们去礼堂吧。放学后我再找他,他会给我打电话的,我确信他会给我打电话的。」

但是他没有打,她也没有勇气打给他。她满脑子都想着一些类似的问题: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他对於星期六晚上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后悔了,还是他误解了什么呢?当她睡着了之后,他把他们在一起这种完全的放松和信任当做无动於衷或者无聊了吗?噢,他应该打电话的,他应该打电话让她解释——他应该这么做。

上床之前,她走到了阳台上。就像白天一样,她那么想念亚历克斯,以至於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她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院子里那个黑色的影子,就站在她星期六晚上看到他的地方——竹子丛的阴影里。

「亚历克斯?」

仅仅是一声低语,但他好像听到了。他走向前来,让她把他看得更清楚。接着他向她跑了过来,纵身一跃,爬上了墙。不一会儿,他就爬过了栏杆。她还在想,要是她妈妈知道一个男人能这么轻而易举地爬到女儿的卧室相会,她怎样大呼小叫。他已经来到她的身边。她在他的怀里感到温暖而且安全。

他们来到屋里躺在她的床上。

想到要和一个男人发生性关系,她觉得很害怕。不管书里和电影里把这描绘得多么浪漫,这种事情(至少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十分野蛮,也是很古怪、很难受、很尴尬的。或许会有那么一天,她愿意让一个男人与自己亲密接触,但是这种态度转变还需要好多年。夏天的时候,在她对亚历克斯的幻想中,有时也会想到性,接着展开联想。他们会亲吻、拥抱、爱抚。但如果他想要进一步的话(人们说,男孩子通常都要这样做),那她绝对不允许。

她不害怕亚历克斯。她知道他不会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而且他会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穿着裤子,没有插入,他们温柔地爱抚了很久。她有几次高潮,但她并不知道他是否达到了高潮。他对於她的欲望从未跨过她设下的界限。所以她一直不用说话,甚至不用对他说不或者制止他。极度的兴奋中,她忘记了时间。突然闹钟响了起来,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半裸着躺在收拾得很整齐的床上,已经是早上7点了。

学校里的英语课上,亚历克斯又变成了陌生人。

「早啊。」他打着哈欠说,一边翻开他的活页簿。

「累了?」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注视,渴望被挫败的感觉都要把她弄哭了。他点点头,耸了耸肩,没有看她。

「我想也是,我猜你昨晚没怎么睡觉吧,嗯?」

他惊讶地转向她,「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格雷小姐,希尔先生,请问,你们能否能把注意力从对彼此的迷恋中转移到我这里来?」当她发现自己抓住了他们的注意力时,她微笑着点点头说,「很好,谢谢。正如我所说的,如果我们研究一下,一个仍受维多利亚时代道德和行为举止约束的作家……」

老师一开始在教室里踱步,阿格尼丝就觉得自己已经隐身了。她看着亚历克斯,他的脸变成了深红色,眼睛专注地看着前面。他没有再看她。

吃中饭的时候,坐在校园前边草坪的一棵橡树下,她问洛克萨尼:「他怎么回事啊?他表现得就像我们是完全的陌生人一样。」

「你们本来就不怎么认识。」

「他不和我说话,甚至都不怎么看我——我一看他,他就看别的地方,好像他很害怕似的。」

洛克萨尼从午餐盒里拿出一个三明治,打开它,说道:「嗯,或许他就是害怕呢。」

「怕我?洛克萨尼,别开玩笑。」

「我就是,我不是说真的怕你,但是有那么点。男孩子虽然都不承认,但是他们也很害怕做爱。他知道他该主动,但是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哇,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不是准备好想要个女朋友了?他可能需要点时间考虑一下,才会再次约你出去。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你真的很想要他了,但是他还没有这么想。在你打电话约他之前,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你。所以他和一个女孩第一次出去处得很好,你就像着了魔———」

「但是我们相处得并不好,特别是我们交谈的时候,太差劲了。我每次开口说话,要么就是反驳他的意见,要么就让他生气。只是后来,我们不说话的时候,事情才好转,变得完美无比。真的,当我们亲吻的时候,当他———」她猛地停住,想起洛克萨尼只知道星期六的事情,她并没有和她说昨天晚上他来的事情。

「所以现在你希望他愿意和你说话?让他喘口气。听着,我知道这些话都老掉牙了,我也知道你讨厌玩什么把戏——但是,如果你能冷淡点,他就不会觉得你咄咄逼人,也会对你更感兴趣,我向你保证,一定是这样。你后退一步,给他点空间,等到星期六。」

她正要开口和洛克萨尼说昨天晚上他来的事情,说他们躺在她床上互相拥抱的时光,她就听到亚历克斯喊她的名字。

她四处张望,看到他穿过草坪向她走来。刹那间,她忘记了一切,沉浸在与他为伴的巨大幸福之中。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通常在树下吃中饭,我想问你一下——你好。」

「你好,我是洛克萨尼。」

「哦,我知道,我是亚历克斯……」

「我也知道你。你要和阿格尼丝交谈,那么我就收起我的三明治溜走了。」

「别,别,不用那样。我不想赶你走,我也不能留在这儿。我还要去找印刷工,你知道的,替比道小姐跑腿是编辑的主要工作。」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是《视野》杂志吧?哦,格雷也是那里的,让她和你一起去吧。我想你需要一个助手,你和印刷工商量的时候,她可以帮你们记录。」

「喔,嗯……」挤出的微笑消失了,他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他飞快地看了阿格尼丝一眼,看着洛克萨尼回答说,「要是她能来,当然很好,但是比道小姐恐怕不认为有这种必要。我不想滥用权力,或者另外找个时间吧……对了,阿格尼丝,我想问你星期六晚上的事——你愿意先去吃饭吗?红狮子餐厅怎么样?」

红狮子餐厅是公认的浪漫餐厅,年少的情侣都喜欢到那里去进行特别的约会。那个地方和平常那些灯光明亮仅为填饱肚子而去的速食店完全不同。「这个主意很好。」她想要哭了,因为他注视她的眼睛仍然不超过半秒钟。难以想像就是这个人,仅仅十二个小时之前,那么热烈地吻她。

然而红狮子餐厅意义不一样,一定有深意。

「太好了,我6点来接你行吗,可以吗?太好了,我得走了,晚些时候再见,好吗?很高兴见到你,洛克萨尼。」

「你为什么不说话?」洛克萨尼问她,「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

「你看到了,因为他不想让我去。」

「那个男孩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需要别人告诉他。你可以让他变得想要你。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是不懂你,要是你那么想要他,就去呗。」

「我记得你和我说要冷淡点,是吗?」

她笑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单手快速地拥了她一会,「或许我错了,我又不了解他。但是,他太——太正直了!或许是我错了,你们要是单独在一起的话,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好,一切都很好。」

「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你们两个的感觉是最关键的。」

她没打算在星期六之前和他单独见面。但是星期五晚上的时候,她感到无聊、烦乱而且孤独(她妈妈和洛克萨尼都出去约会了),她就像茱丽叶一样来到了阳台上。她的罗密欧就在下面的院子里。

天已经黑了,但是时间还不到8点。他们有整个的一夜可以单独在一起,在她的房间里。在他上来之前,她还考虑着要问他在学校里为什么那样对她,至少她要问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但是当他来到她的身边,她伸手可以触摸到他时,她就只想抚摸。话语完全没有必要,那倒像衣服一样只是妨碍他们。不需要语言,手和嘴唇把所有需要表达的都表达出来了。她已不在乎他们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发生什么或者别人在做些什么。现在她在乎的只有这里,她身边的他。

世界无限大,时间无穷尽,然而真正重要的是他们两个此时此刻在一起。双唇感觉到他的肌肤,耳朵里有他的呼吸声,闻着他的气息,感受他在她体内挑起的感觉。慢慢地,他们最终脱掉了衣服,更彻底更亲近地拥抱在一起。最后,陌生感消失了,她对他的身体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她没感到恐惧,有的只是欲望。他们做了几天前她还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性!她感到吃惊的不是那极度的快感,她已经差不多预料到这些了,而是这种奇怪的熟悉感。这不是一次新的探险,是一次回归——某个时间,通过某种方式,她到过那里。看着他的脸,有那么一会儿,她迷惑了。不清楚自己是向上看,还是向下看。接着他的样子又变了,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看一面镜子。

那一刻,她感到幸福也感到恐惧,各种感情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就在那里,只要她伸出手去,就可以拿到她想要的。她想要什么东西就有什么,想要什么人就会出现——很简单,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那一刻,尽管她理解到她和亚历克斯是一样的,他们之间没有实质的不同,她还是感到这种理解正在离她而去。就像是快乐到极致,就像是今天晚上的爱情,你只能感觉,不能保持。它总是逐渐地走向尽头。

她星期六早晨起得很晚,一整天都感觉轻飘飘的。她太幸福了,注意不到妈妈不停的批评。这一次她妈妈没有批评她的穿着,因为她穿了一件民族特色的宽松短裙,外面罩一件凹型领带刺绣的墨西哥短衫。

亚历克斯来的时候,她妈妈邀请他进屋,请他吃点心。他礼貌地拒绝了,说道:「谢谢您,格雷夫人,但是我的朋友们还在外边车里等我们呢。」

「哦,那也请他们进来坐吧。」

「我们实在不能停留,我预定了吃饭的地方,要是去晚了,他们可能就不给我们留位子了。那地方很火爆。」

「哦,那就不留你们了,玩得高兴点。早点带阿格尼丝回来也没关系,我今天晚上也要出去,很晚才回来。」

「朋友们呢?」一走到屋外,她就问他。她希望他会大笑,然后抱住她,说那仅仅是脱身的借口。

但是他说:「是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妈妈的车在店里,爸爸不让我开他的车,所以我们跟乔治和琳迪一起去。你认识他们的,英语班上的乔治,他就住在我家隔壁。」

她当然知道乔治和琳迪,每个人都知道。乔治是橄榄球员,也是辩论队队员,两方面都为学校争了光。琳迪·希尔克是啦啦队的队长,混合合唱团的明星,是「返校节皇后」的热门人选。

想到要和班级里最让人羡慕的一对一起去约会,她觉得有点头晕。

这可能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约会,至少有一个晚上能够有机会「合群」,但是她想和亚历克斯单独在一起的愿望却落空了。

热诚的乔治和充满活力的琳迪表现出非常专业的友好,身临其境她不可能感到郁闷或者难受。晚餐不是她想像中的面对面的浪漫晚餐,但是大家都不停地说笑,进行得很愉快。即便是平常很严肃的亚历克斯似乎也放松了,看上去很高兴。她想,他仍然保持着距离:把乔治排除在外。

如果旁观者看到他们的话,很难分辨哪个女孩是亚历克斯的约会对象。

但是跳舞的时候需要分对。他们学校里没有抢舞伴或者换约会对象的习惯,你和谁来的,就要和谁跳舞。所以她和亚历克斯也像尽义务一样一起蹦博普舞。随便地扭动,摇摆,跳跃,大家都跳得有热情而无技巧。但是乐队一开始演奏慢节奏的音乐,亚历克斯便走回到餐桌旁,坐在那里看。第二首慢拍的音乐他还是这样。她抗议说:「别这样,你不可能就累成这样……我喜欢这首音乐,我们去跳舞吧。」

他「扑通」一声坐到椅子上干脆地说,「我不会跳,对不起,你约我出来之前我该事先跟你说的,我行动笨拙。」

她没有坐下,站在他身边坚持要让他回到舞池里:「我不在乎。」

「等我踩到你脚上,你就在乎了。」

「噢,亚历克斯,别这样,我也不是很会跳舞,没关系。我们只要互相拥抱着,随着音乐移动就行了。」她微笑着、斜靠着他,乞求他能记起他们做过的事情。

他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避开她,也不肯看她的眼睛。这种惊恐的感觉这么强烈,她觉得彷佛是自己的胳膊和腿挣扎着要离开,所以她马上从他身边起来,坐到桌子的另外一头。

「对不起,」他软弱地说,「我真的不行,我觉得自己生来就没有节奏感。相信我,跟我跳舞一点乐趣都没有。」

她不相信他,她记得他们的身体在她的床上那么自如地律动。为什么他现在不肯碰她呢?难道他害怕只要抱住她就会无法自制,肯定会在众人面前做爱吗?她试图让自己信服洛克萨尼的悖论:他因为想要所以害怕。

「亚历克斯,我们得谈谈。」

「什么?」

「我说,这很荒谬,我们从不交谈,而有一些事情———」

「你们好啊,这个座位有人吗?」

因为有人打断了谈话,他们都感到解脱了。现在和亚历克斯谈话,时间地点都不对。特别是亚历克斯看上去那么无助,总是和她保持距离,看她的时候就彷佛昨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她下定决心,今天晚上在亲吻之前他们要讨论一下对彼此的感受。他们要理清楚一些事情,弄明白这种在情人和陌生人之间不停转换的精神分裂一样的双重生活。

跳完舞,他们去吃冰淇淋、喝咖啡。之后乔治开着车绕着河边橡树林和纪念馆兜风,希望找到一辆认识的车碰一碰,也算没白来一次舞会。但是他们没有找到。最后笑声越来越少,哈欠声此起彼伏,他开着车回到了公寓楼前。亚历克斯下来送她回家。

「不用着急。」乔治说,「但是你要是一个小时内不回来,我就给你妈妈打电话。」

他们终於单独在院子里了,在他们第一次拥抱的地方。因为游泳池旁边的电灯11点准时熄灭,周围显得更黑,好在她妈妈特意留了门口的一盏灯。

公共场合里,众人面前的紧张感从她身上消失了,另外一种更愉悦的紧张感控制了她。她的呼吸更加急促。她感到肌肤颤抖,她渴望他的触摸,所以靠他更近了一些:「你要进来吗?」

「我不能——他们还在等我呢。」

她差一点笑出声来:「我可不认为你离开十分钟,他们就会想你。他们有彼此做伴呢。」

「还是算了。」

「噢,我想十分钟太短了,我们可以等。」她靠向他,伸出手触摸到了他的胳膊,「别让我等太久。」

他没有动,也没有反应,她好像摸到的是一棵树:「你什么意思?」

她感到一阵扫兴:「我是说,快点回来。」

他什么也没有说。她将手从他那毫无反应的胳膊上拿开,漠然的感觉通过胳膊进入到她的内心。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星期一,班上见。今天晚上玩得很高兴,谢谢你的邀请。」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真希望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过。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彼此伸手可触的地方沉默着。最后他催促她说:「我看着你进去吧。」

她转过身,身体就好像是个巨大而陌生的机器。她在包里摸到钥匙,打开门进去了。进入门厅里,她回过身发现他已经往回走了。

她太惊讶了,眼睛里连落泪也没有。她机械地走进去,锁上门,熄掉灯,来到自己的卧室。她开始脱衣服,把衣服放到一边。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半裸的自己,苍白的肌肤,扁平而不对称的乳房,其中一个上面有马蹄印。那个印记最初是一大块青肿,后来肿胀消退了,印记却一直都在那里。这个发生在她身上的古怪的奇蹟,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生的印记。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的梦想已经实现。她和马乔里姨妈一样,她也是个巫婆。

突然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了她,她开始颤抖,动不了,她只能咬紧牙拱起身子等待它过去。之后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得了风湿病的老太太一样,被扭得散了架。她从挂钩上扯下一个睡袍包住自己,走到了阳台门旁边。

这一次她没有打开门出去。第一次,她小心地撩起窗帘的一角,偷偷地往外边看。

她看到,他和往常一样,就站在那边的阴影里等待她心愿的召唤。

她又开始颤抖,她放下窗帘,倒在地板上。很长时间,她蜷缩在那里发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有温暖或者安全的感觉。

痉挛终於渐渐地停止了,她躺在地板上感到精疲力竭,一点睡意都没有。她知道这个夜晚也一样会过去。

这是她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一夜,她彻夜未眠。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爬到床上,紧张地躺在那里,希望能够睡着。她听到她妈妈回来、上楼、上床。她听到外边有猫在打架,听到远处的一列列火车穿过城市。她时而睁着眼睛时而闭上。她尽量什么也不想,试着背诵一些诗歌、童年的歌谣以及谜语,不去想亚历克斯,不去想性爱,不想马乔里姨妈枕边的朋友。当第一道亮光穿过窗帘时,她坐起来,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然后走到窗边。

院子里什么人也没有。竹叶无力地垂在那里,游泳池里的水发出单调的光芒。她因为劳累感到颤抖,同时也感到解脱,她回到床上,一下子就陷入香甜无梦的睡眠,睡着了。

在学校里她尽量远离亚历克斯,仍然和他打招呼,但是从不主动谈话,她不看亚历克斯的眼神。每当他在附近,她就假装全神贯注於别的事情。在家里她也很小心,太阳一落山,就拉上窗帘,锁上阳台的门。天黑后,她甚至不会朝院子里看。除非有人和她一起,否则她也不出去。

洛克萨尼以为她在伤心,为希望破灭而感到难过。阿格尼丝没有和她说更加诡异、复杂的真相。她告诉洛克萨尼她不想再听到亚历克斯的事情。她的朋友满怀同情默默地完全接受了她的禁令。洛克萨尼为了让她高兴,扩大她的交往圈子,经常带她到一些聚会和课余集会去。

阿格尼丝以为这种麻木恐惧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那一年,一切都迅速地发生了变化。

感恩节的时候,她已经认识拉理·朗了。他是休士顿大学的大一学生,留着长发,喜欢穿紮染衬衣和旧牛仔裤,喜欢看漫画,喜欢读威廉·巴罗斯和汤玛斯·品钦,喜欢听重金属音乐,吸食毒品。他的手简直就离不开她。她的妈妈受不了他。生活变得紧张而刺激。新年的前夜他们一路开车去纽约,在他车子的后座上,他贴着她的头发哭着说,他爱她。她忘记了为什么要避开阳台,再也没有看到竹影里有人在等她。

现实中的亚历克斯没有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他一直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深挚的感情都会留下印记。

阿格尼丝和亚历克斯,还有他们毕业班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学生都进入了休士顿大学。他学法律预科,她学传媒,所以他们不怎么见面。但是她经常会想起他,然后就会突然看到他在可楠店里吃比萨,排队看电影,或者从德拉格那边向她走来。

大学里最后一年,机缘把他们拴在了一起,他们都住在西45号大街的同一幢复合公寓中。高中毕业后他体形改变了很多。身体上的变化使他更引人注目,更有吸引力。他变得高大魁梧,也获得了对性的信心。他不再戴眼镜,改戴隐形眼镜,浓密的胡须使得他的牙齿看起来更白、更大——或者是因为他现在笑的更多了。他们见面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笑意来自眼里。很长时间以来她却没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阿格尼丝想,亚历克斯肯定觉得她仍然是高中里那个笨拙而平淡无奇的女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依然戴着一副大眼镜,还是直直的长发。她很高兴她的体形也有了变化,她长了几磅肉,恰到好处,而且她的胸部变大了。她也有过几个男朋友,偶尔也会对某个男人感兴趣,发现对方往往也对她感兴趣。她仍然觉得亚历克斯是难以企及的偶像。

他们经常碰到,在复合公寓的楼梯上、洗衣店和附近的超市里。他自己买了车,她没有。一天早晨他看到她在等公车,就顺路载她去市中心。这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习惯。常常是他要出去的时候就给她打电话,或者在她的房间外停一下问她是否也要出去。他有女朋友,她也有男朋友,所以他们的关系只是柏拉图式的。他们仅仅是高中的老同学而已。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两个人在他的公寓里享用了一个比萨饼和一瓶兰布罗斯特酒。他们躺在地板的垫子上,离得很近,因为某个愚蠢的笑话笑个不停。突然她看到他的脸色变了。他褐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彷佛想要把她融化。他低声说:「天哪,我真想和你做爱!」

她大腿上的肌肉因为欲望绷紧了,同时嘴里发干。她很害怕,但是酒给了她胆量。他们之间只隔了几英寸,她倾身向前亲吻了他的嘴唇。

她感觉在吻一个陌生人,感觉他的嘴唇、他的舌头、他的味道都是全新的,都是第一次感受到。

当他拥她入怀里,要把她拉得更近一些时,她因为太惊讶抽身离开了。

「别,别这样。」

「怎么了?」他看起来很惊讶,「我的吻这么糟糕吗?」

她淡淡地笑了:「当然不是,只是这一切这么奇怪,之后……」

透过他的表情,她看出他是误会了。他以为她想起了她的男朋友而感到内疚。他迅速地说:「阿格尼丝,这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向外扩展,不会影响别的方面。仅仅是你和我,今天晚上。」

「我在想你高中时候的样子。」

「千万别,忘了那个傻蛋!」

「我不能,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的味道,我要吻遍你的全身,可以吗,求你?」

她不再说话,躺在垫子上愉快地屈服了。她既然可以拥有他的身体,还说话做什么呢?

后来他们赤身躺在他的床上的时候,她意识到这不是她记忆中的身体,把这种差异归为这几年的变化说不通。少年时候和她在床上的人绝对不是亚历克斯。

那一晚之前,她一直想像着能有一天和亚历克斯再次做爱。她坚信如果真的发生的话,那将是改变一生的体验,她会在极致的性爱里迷失。

事实绝非如此,不能说很好,比较好,或者很糟。如果性爱一定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就是平淡无味。感觉不错,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温暖,湿漉漉的,一点尴尬,很愉悦。而且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不爱他了。

「唷。」他们休息的时候,他说,「你知道我想这样,想了多久了……」

「不如我想得久。」

他笑了,说道:「要打赌吗?第一天,我送你去银行,然后我们去喝咖啡……」

「那不是我的第一天。」

「那你是什么时候?」

「我第一次看到你‘JederEngelistshcrecklich’。」

「一切天使……可怕?」

「你不记得了吗?」

他们的脸只隔几英寸,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但是她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想着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什么。

「高中?」

「我那时爱着你,你不知道吗?」

他微笑着说:「爱着我?高中?你怎么可能,我那时糟透了。」

「我觉得你很棒。」

「除了我妈妈之外,你肯定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而我妈妈还不敢确定。」

他看起来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她继续说:「你一定知道的,否则我为什么要约你去舞会?」

「天哪,谁晓得呢?只不过是个女孩请男孩跳舞,仅此而已,我不怎么回忆高中的时候。」

「我约你出去,我也想让你约我出去,因为我疯狂地爱着你,而你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噢,我当然知道你。」

「那你为什么不约我出去?」

「我约了。」

「那是后来的事。你觉得我怎样,说实话?」

「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呢?谢天谢地,我再也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亚历克斯,求你了,这对我很重要。」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像个小书呆子似的躲着你吗?」他叹口气说,「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很怕你。」

「为什么?」

「嗯,每个天使都可怕?你就是个少年天使。」他叹口气,摇摇头,看她没有笑,他接着说,「好吧,这个笑话不好笑。那时,大部分的女孩子我都怕,我特别怕你,因为你那么聪明。」

「噢,少来这一套。」

「我是认真的。我跟你说了我很糟糕,我就是一头大男子主义猪。我的借口就是:那时我们男孩子都这样,在一个比自己聪明的女孩子旁边会觉得不舒服。」

「但你是明星学生,你在所有‘优秀’的班级里,而我只在英语班里。

你是百里挑一的优等毕业生,而我不是。」

「我说的不是分数。我的分数当然很高,但是你读书多啊,不是课堂要求的那些书,真正的读书。你不仅读诗歌,能随口引用,还能理解它们,你甚至还写诗。我要很努力才能赶上你,我觉得自己必须做得比你好,那是我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做的。我不能和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相处,那时候我还做不到。当然现在,尽管你还是比我聪明、机智、更有创新性,而且越来越漂亮,但是我现在是个解放了的现代男人,我不在乎。」他把她拉过来给了她一个吻,「事实上,能够吸引一个像你这样特别的人,我觉得非常自豪。现在我们可以不说了吧,做点更有趣的事情?」

「亚历克斯,等一下,」她双手捧住他的头说,「告诉我,你是不是——我们是不是———」这个问题不可能问出来。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那些夜晚的遭遇,现在对他也说不出来。然而她想知道,他是否在某种程度上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或者他也做梦了而且还记得一些东西,这样一来她就不觉得自己那么孤单、那么怪异。她顺口说:「你曾经想要我吗?如果不是害怕我的话……你那时会和我做爱吗?」

他叹口气,闭上眼睛说:「哦?」

「求你了,说啊。」

「天哪,我当然想要你,我想要我见到的每一个漂亮女孩。要是我有那个胆量的话,我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敢拿,只是因为我的胆子没有欲望那么大。首先,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直到离开家才有了第一次。大家说的对,奥斯丁的那些嬉皮辣妹……」

他睁开眼睛,「现在我知道大体上该怎么做了,我认为自己也不再像过去那么差劲,而且我也不那么怕你了,你觉得我怎样?再想一想,除非是好的评价,否则还是别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