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
他吻住她的嘴。房间里一片寂静,他们侧躺着,面向彼此,汗津津地靠在一起没有动。房间又黑又静就像是个坟墓,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呼吸一样的声音。她不知道空气来自哪个方向。她突然意识到,她不知道窗子或者门在哪里。房间似乎在她的周围旋转,不停地变化,她什么也看不见。这让她想起了童年时候的噩梦。她想起了马乔里姨妈的房子,房子里熄掉蜡烛之后的黑暗。
他开始摩抆她的身体,抚摸她的乳房。耳边他的呼吸尖锐而热切。她想起透过那堵墙马乔里姨妈房间里传出的压抑的声音,那些颠簸和呻吟的声音。她困惑地想,这就是性。这沉重的、无法言表的东西,这就是大人们在黑暗里做的事情。
他让她仰躺着,爬到她的身上。这时,她看到门边发出一道微光,发现一个裸体男人的身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又回到了林间的小屋,她的枕边密友又回来找她了,她吓得大叫起来,他伸手捂住她的嘴。当她试图移开的时候,他狠狠地插进她的身体里。她听到了他的呻吟声。
她试图喊他的名字,希望在他的体味和汗水中品味那熟悉的音符。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拿开了,但她却不想再说话。
她看到拉着窗帘的窗子透进些亮光,门下面有道光亮。宾馆的房间又回来了。格雷厄姆从她身上滚下去,嘟哝着卫生纸还是什么东西,说他很抱歉。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呼吸变匀,知道他睡着了。
她不记得自己睡着了。无数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宾士,有些可能是她做的梦。过了许久,房间里亮了起来,她悄悄地起身去卫生间。她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还在睡。她拾起散落在米色地毯上的衣服穿在身上,他睡眠之中一点也没有发觉。
她想回家,再也不要见到他,但是她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她什么也不说就走的话,他就会以为她生气了或者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她生气的是自己,为自己把实现一个愿望想像得那么简单而生气。然而她无法和他解释清楚。他不了解她,永远也不会了解她。他们只是两个不应该相遇,却碰到了一起的陌生人。她紧张地瞟了他两眼,暗自希望他不要醒来。她找来宾馆里提供的文具,写下一个留言和她的电话号码。
「不想打扰了你的美梦,但是我家里有急事要处理。走之前要是有空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她停顿了一下,咬住嘴唇,签名:南茜。
他躺在那里就像是葬礼上的一座苍白的墓碑。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的电话把她从睡梦中吵醒。她的心猛地一惊,随着他的声音开始剧烈地跳动,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感受是什么。他请她一起吃午饭,她从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别的什么。
他们约好在德里斯吉尔宾馆拐角处的一家三明治店里见面。走在街道上,透过玻璃窗,她看到他坐在里面。尽管隔着很远,她也能看出他因为紧张、激动而浑身颤抖。她的胃感到一阵难受。他看到她穿过门口,伸手到夹克衫里摸出一盒烟。她走到他坐的那张桌子的时候,他已经点上了烟。
「嗯,我想,这里不允许吸烟。」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他们再见面的第一句话。但是她看到一边的女侍者抿紧了嘴唇,一脸的不悦,所以不得不提醒他。
「噢,天哪。」他把烟拿到一边,想找烟灰缸熄灭它,但是没有找到。他看到「请顾客不要吸烟」的牌子放在每一张桌子上。他把香烟放到嘴里,站起身来,不结实的餐桌被碰得摇摇晃晃,「我们去别的地方。」
「对不起。」她说。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要是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提议到这里来,但是——我从没有见你吸烟。」
「我本打算戒烟。这次旅行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戒掉我原来的旧习惯。但是当我今天早晨起床之后,我——我们去哪里?我不介意散步,但是现在下着雨。」
她带他来到一家饭馆。所有她知道提供午饭的餐馆,这是最近的一家,位於另一个街区,是个穴洞似的餐厅。它晚上的爵士乐队和中午的克里奥尔式辣味午饭特别有名。在这样一个星期六下午,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人,每一个伤痕累累的木头桌子上都摆了一个烟灰缸。格雷厄姆一脸痛苦地盯着粉笔板上的菜单。
「秋葵汤海鲜很好吃。」她提醒说。
「我只想吃点清淡的。这些辣味菜肴把我的胃都要烧着了。你们没有普通的餐馆吗?所有的东西都要这么有民族特色吗?」
「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别,别,这里就行。我就吃个汉堡。」
她不得不替他翻译他点的饭,因为女侍者听不懂他的话,她说:「他一个普通的汉堡,什么也别加,就是面包里夹肉。不要芥末、辣酱或者其他的调料,听懂了吗?就是一个普通的汉堡。」
「他要淡味的吗?」
「是的。」
格雷厄姆又点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他神情严肃,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坐在那里看着他,直到他回应她的目光。他带着责备的神情看着她:「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留下一张留言条。」
「真是太谢谢你了,但是那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她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又痒又刺,就像是吞下了什么带刺的东西。她说:「要我怎么解释呢?我有事情要做……我没想到会在外面过夜。
我不想吵醒你,我给你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
「那么你希望我给你打电话了?」
「是的——嗯,如果你愿意打的话。」她没想到会进行这样的谈话。看着桌子对面坐着的这个瘦弱、紧张、痛苦的男人,她不敢相信自己和他上了床。他一点也不像她脑海里认识的那个诗人。他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但又不陌生,他激起了她的感情。他们彼此不了解,但是紧密相连。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给你打电话?」
「我不想你感觉到什么负担。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负担,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不必觉得———」
「噢,我亲爱的,亲爱的南茜。」
这个名字震动了她,很奇怪,她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他的手伸过桌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冷。他说:「我并非像你想像的那样,对於性爱那么随便。我对你有着非常强烈、非常强烈而又温暖的感情。当然了,我们还不怎么了解,但是我想更好地了解你。你看,我一个星期以后才会离开休士顿,这段时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想要我。」
他最后的这句话又让她想起了昨晚那强烈的肉体感觉,那种强烈的愿望——再也不要经历黑暗之中那种孤独、窒息一样的迷乱。但同时,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夙愿:这是她梦想已久的诗人,他对她那么的重要,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开现实中真正的他。如果轻易地放弃他,对自己也是一种背叛。她至少应该试一试。她跟自己辩解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当然是一个误会,只要互相理解,善待彼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很愿意。但是有些事情我们要说清楚。」
饭菜这时端了上来。他放开手,在椅子里坐里,沉默着。女侍者离开后,他紧盯着她的双眼,非常严肃地说:「对,你说得对,我知道你的意思。」
感觉到自己被理解了,知道有人陪伴着自己,这种极致的幸福在她全身涌动。她放松下来,等待他解释所有的一切。
「当然了,我告诉过你我有女朋友,但是你根本不用担心,卡洛琳只是我的约会对象而已。你不用担心我们之间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关系。
现在那段关系可以说结束了——从一开始就磕磕绊绊的。我们共同的东西太少,在一起只是肉体上的吸引。这个阶段过去之后,我们了解了彼此,就不怎么喜欢了。真的,我想她之所以和我在一起,主要是因为还没找到更好的人而已。」
他看上去似乎转换了话题,这让她迷惑。她继而悲哀地意识到,他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她看着他用刀叉切着汉堡。他停下来,叉起一块放到嘴里。她说:「我说我们要谈谈的时候,我并不是说这些。的确,你和我说起过卡洛琳,但是我根本就不在意她。既然我们是在表白,那么我也应该告诉你我也有男朋友。」
他看上去有点难过,说道:「我就知道,肯定有一个人。」
「是的,嗯……你只是问我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和别人同居,我的确都没有。但是我们已经约会六个月了。」
「很严肃的关系吗?」
「相比较而言,我想,对他来说更严肃一些,而我从未想过会持续下去。」背着他和一个陌生人这样来评价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对杰克非常不公平。但是她必须说点什么。
「我们在奥斯丁很可能会遇到他吗?他带着枪?」
「当然没有,我是说,他不是那种狂暴的人。别担心那些,不过,如果我们呆在我的房间里的话,我们的确很可能会撞见他。他不是每次来都事先打电话的。」
「那我们就不呆在你那里,我们也不呆在奥斯丁。你想去哪里?圣·安东尼奥?达拉斯?休士顿?或者我们就像被通缉的情侣一路不停地逃?我听你的,你会和我一起吗?」她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觉得这一刻是多么的浪漫啊。然而她却因为害怕,胃痉挛起来。
他们回到她的住处,她收拾了一个包裹,给她老板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很高兴没有人接电话,因为她可以很容易地对着留言机说:家里出了急事,下周她要离开一个星期。
然后他们开车去了沙拉多,就住在「驿车」旅馆。沙拉多是个很奇特的美丽小城。城里面到处都是礼物商店和古董商店。开车从奥斯丁出发,很快就可以到沙拉多,是个一日游的好去处。她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妈妈带她来过。她们曾在「驿车」旅馆的大饭厅里吃饭,大家都喜欢去那里吃饭。
现在坐的这张桌子可能是当时和妈妈用的那张,吃的还是稍微炸过的玉米饼,喝的还是清汤。她妈妈说要结婚时,她感到的那种背叛的苦涩现在依然清晰。她想不通今天是什么又把她带回到了这里。当人们必须说一些让人不高兴的话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怎么了?」
「我不知道。」
「你看起来有些担心。」
「的确是的。」
「担心什么?」
「我不知道,担心我们,担心将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她一股脑地告诉了他:自己上一次来这个饭馆的事情。当她妈妈说要结婚时,自己感觉到的那种背叛。说到了早时她父亲的背叛,把她抛弃的事情。他静静地聆听,偶尔问一两个问题,等待着她把感情都发泄出来。然后他们离开旅店,来到户外,手牵手沿着沙拉多的街道,顺着绿色的河岸散步。
那天晚上在床上,他拥抱了她一会儿,但是没有和她做爱。她试图更亲密地拥抱他时,他直截了当地制止了她。
「我们能谈谈这个吗?」她悄悄地问。
「不,相信我,最好还是别谈。」
她没有感到失望,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他们讨论着接下来要去哪里。她不知道他想看什么,也不知道对於他这样的欧洲人,什么地方有吸引力。
「我不希望你以我的口味为标准,不应该那样。大多数的英国人提到德克萨斯就会想起达拉斯或者牛仔。我对什么肥皂剧拍摄地或者城里人的度假农场之类的都不感兴趣。不能说符合我的兴趣才是观光——最好是不符合我的兴趣。我们可以开着车随便看,觉得什么地方好就停下来。
就是探险……如果你来看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会带你去我最喜欢的地方。」
「比如说那个小房子?」
「对,一定要去那个小房子。」
「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她停住了,有些不确定。
「说下去。」
「没什么好看的,也没有名气。真的,就是松树林之间的一座老房子罢了。我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去过那里……充满神奇。」
「我们就去那里。」
「那地方可能都没有了,我是说那个老房子,摇摇欲坠,我姨妈过去在那里住。我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或许她还在那里。」
「我猜是吧……我从没有回去看过。」
「来,我们就去那里。」说着,他站了起来,把小费扔到桌子上。
在车里,她再次确认他的兴致,「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圣·安东尼奥或者阿拉莫。」
「我们就不能都去吗?」
「一天可不够。」
「胆怯了?」
「我只是担心……你肯定觉得没什么,它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你可能觉得很失望。」
「你是担心你可能会失望吧。」
他理解得这么准确,她忽然觉得喉咙被哽住,眼泪涌到了眼眶里。他与她的默契让她爱上了他。
「我们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他静静地说,「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你们的整个国家让我觉得奇特,感到着迷。带我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尽管他的态度如此,她还是怀疑他肯定没有想到会有那么长的路途还有沿途枯燥的景色(她这么觉得)。穿过乡间,他们走了很多偏僻的路,还迷了几次路。她只是知道康城大体在休士顿的什么方位。她没想到从沙拉多出发会那么难找。他们走的路似乎都不对。但是最终,在路边的烧烤店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饭之后,他们到了59号高速路口。他们发现了前往康城的路标。她看到了通往马乔里姨妈住所的岔路口。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条路还是尘土飞扬,非常寂静,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变化最明显的是树林,它比原来更稀疏了。早期的原始森林在她童年的时候就已经伐光了,重新种上的松树栽成笔直的一条条线。
她记得这条泥土路很长。但是那么长的路,开着车却一晃而过,尽管他们开得很慢。最后那段路上,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她心潮澎湃,希望里掺杂着恐惧。突然,那幢老房子出现了,依然耸立在那里,在那块林间空地上。
她刹住车,关掉引擎。在这个酷热无风天气里,他们静静地聆听树林。
「就缺些鸡腿了。」
他奇怪的评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问道:「什么?」
「就像是巴葛·亚格的房子,有了鸡腿就可以移到森林的另一头去了。我知道,不是一个国家的事。」
巴葛·亚格是俄国神话里一个干瘪驼背而且邪恶的丑老太婆。「你觉得这像个巫婆的屋子?」
他不自然地耸耸肩说:「不是房子,是这片树林。我从来不喜欢松树林,鸟儿也不喜欢。它们总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所有的树都一模一样,像是站方阵。他们把苏格兰的景色毁掉了。古代苏格兰伟大的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松树。」
「这里的松树是天然生长的,东德克萨斯自古以来就有松树。」她泪流满面——拒绝这片树林就等於拒绝了她。
「苏格兰也长针叶树,但是它们不是一排排的。除非是人工种植的,否则隔得那么近,其他什么东西也长不成了。对不起,」他摸着方向盘上的她的手,「这里对你有特别的意义,别听我胡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走出车,来到房子近前。他们沿着台阶来到前门,里面显然没有人住。纱窗要么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要么已经烂掉了。窗子上污迹斑斑,布满蜘蛛网。但是透过昏暗的光线,她还能辨别出马乔里姨妈的前厅。靠墙放置的桌子上有些明信片大小的纸张,或者卷曲或者碎裂了。
格雷厄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森林里有很大的回音,吓得她跳了起来。
「我觉得里面没有人。」她说。
「我也觉得没有,但是要确认一下。要遵守一点礼貌……你想打开门吗?」
她抓住门把,但是它纹丝不动:「我在这里的时候总是走后面的门。」
他点点头。他们走下台阶,绕过房子,经过上了锁的地下室门口,来到屋后面。后门没有锁,她径直走了进来。感觉他随后跟了进来。
厨房散发着岁月的气息:灰尘和霉菌的气味。地板上都是沙子,到处都有死苍蝇、蜘蛛网、老鼠屎和其它动物的粪便。这里已经好多年没有人住了。
阿格尼丝穿过房间来到前厅,感到一股对马乔里姨妈的强烈怀念和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却没有卖掉房子。难道最近几年她非常成功,既不需要这所房子,也不需要卖掉它所得的收入了?
马乔里欣赏的那些天才的照片还在那里。一些照片因为粘的胶布没有了,已经掉了下来。有一张照片在那边卷曲着,就像是一片干树叶。她仔细寻找格雷厄姆的照片,心跳也开始加速。她没有找到。她蹲在地上查看掉到地上的图片。一张斑驳的带锯齿边缘的照片,深褐色的背景上,普鲁斯特无精打采地注视着她。接着她又拾起一块卷曲的,似乎要碎成齑粉的剪报。那上面的文字部分已经被啃掉。她本以为这是格雷厄姆的照片,但是上面大部分的脸庞已经没有了,她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他的照片。
活生生的他就在她的身边,她却为失去他的照片而伤心,那太愚蠢了。她站起来,转过身,扔下那些没有意义的纸片,却发现他就在面前。他就好像是在摆一个拍照的姿势,他摘下了眼镜。这是他小小的虚荣,他不肯戴眼镜拍照。她正要问他为什么摘下来,却被他脸上的表情吸引住了。
之前,他看她时从未带着这样无限的柔情蜜意、这样明显的欲望。她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有了反应。她走上前,投进他的怀抱。
他温柔地摘掉她的眼镜放到桌子上。他盯着她的双眼,似乎看懂了她想要的一切,接着吻住了她。之前他的亲吻总是很敷衍,不带什么感情,很空洞,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已。然而这个亲吻本身就是目的,那么温柔,让人流连,它本身就是一次发现之旅。
她浑身发烫,因为欲望而觉得头晕。腿软得站不住了,她靠在他的身上。
他们吻得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急切,一起倒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他们搂抱着试图解开对方衣服。这时她半推半拉,带他到了隔壁的房间。
马乔里那张床散发着让人窒息的霉味,但总比地板要软一些。她想,只要他们在床罩表面,也不会太糟糕。不管怎样,她已经没时间考虑这些,所有这些细节的不适全部忽略过去了。
他们迅速脱掉衣服——阿格尼丝甚至希望她的衣服能被撕破,那将是他们激情的见证。这是一种能将他们燃烧掉的激情。这些想法呼啸而过。所有的想法都急速闪过,瞬间被感受淹没了。他们裸露的肌肤每一次接触都会产生火花。她喘着粗气,看到了闪电的光亮。
她仰躺着,他沿着她的身体轻柔地吻下去。他分开了她的双腿,她感到一阵紧张,唯恐他会例行地舔几下,马上就放弃。但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吮吸着她,用舌头撩拨她,好像他一点也不着急,彷佛这一刻就是永远。很快,一阵阵愉悦的波浪将她抬起,让她不能自持。波浪越来越猛烈,越来越紧凑。情感上她还没有准备好,她突然迸发了。她感到失望,觉得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失望。但是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把她的高潮当做结束的信号,而是继续亲吻,抚摸她,直到她重新感到难以忍受的兴奋。
他们变换了体位。她的身体被他亲吻的滋味,又唤醒了她的欲望。当他最终滑入她的体内时,她感到有一种深深的回归的感觉。就好像他们被分开了很久,彼此单独生活,但是却渴望着彼此。现在他停泊在她的体内,她觉得完整了。她闭着眼睛,紧紧抱住他汗湿的身体,就彷佛要和他融为一体。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一动也不动,只是和谐地呼吸。他的温暖,他身体的感觉和味道让她觉得彷佛到了极乐境界。
在他旅馆房间里他们的第一次性爱,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噩梦。尽管她知道那确实发生了,但那是个错误。它发生得太早了,发生在错误的地方、错误的时间,这次才是真的。那时他们还只是陌生人,她对於他的行为只是要么赞同,要么反对。现在他们第一次成了真正的情人,用彼此的身体、彼此的心、彼此的灵魂来交流。
她动了动腿,他开始在她的体内律动,沉稳而平和,痛却快乐着。最后她快乐得喊了出来,紧紧搂住他的身体,乞求他停下来,也乞求他永远不要停止。
她忘记了时间。他们做爱、歇息,即使睡觉也粘在一起。醒来他们继续做爱,再睡去,睡梦里在做爱。她处在一个荒谬的狂喜状态,既有极端的敏感,又感到和现实之间有梦幻般的距离。她希望一个情人能做的所有的事情,他们都做了。
……
尽管他们第一夜的时候,他坚持关掉灯,但是现在,只要是白天,她想看他多久就看多久。当夜晚来临时,他们在黑暗里,半睡半醒之间相互做伴。当黎明来临,丝丝亮光把他们带到新的境界。
他们又睡着了。醒来天已经大亮,阿格尼丝觉得自己很饿。她挡开他的拥抱,费了好大劲抵制住自己的欲望。她说:「好了,我们一定得吃早饭,要是再不吃,我可就要吃你了——别说你不在乎。」
他大笑着,亲吻了她,把她放开了。房间里做爱的味道、霉味和灰尘味混合在一起,她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她来到盥洗室洗了个冷水澡,然后拾起昨天扔在卧室里的衣服穿在身上。
他们在去休士顿的路上的第一家餐馆吃早饭。他们都认为,回休士顿太早了,但那是最简便、最清晰的路线。她可不愿意一早就抱着地图,不断地迷路。他们点了几片烤薄饼,外带燻肉、黑布朗和谷物饼干。吃饭时,他们决定径直开车穿过休士顿到加尔维斯敦去。小时候她每个夏天都去加尔维斯敦,但是这已经好多年没有去了。她觉得那里是观光的好地方,他们都会喜欢那里。
「那里有很多的历史建筑。」她解释说。
「亲爱的,我来自一个遍布古迹的国度——我可不是来美国看这些的。」
「至少那里的景致很美。有沙滩,还有很好的海鲜。」她触到他的眼神想起了性爱,身体又一阵颤抖,「我们去哪里并不重要,不是吗?」
「我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他在桌子上握住她的手。
「我们也可以呆在马乔里姨妈的房子里。」又感到了一股想要他的欲望,她正要提议再掉头回去时,他牵强地笑了笑,皱着鼻子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有些不安:「还是不要吧,」他说,「那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他的反应让她失望。说实话,想到那些霉味、角落的蜘蛛,而且没有现代的设施,她也觉得不怎么样。但是想想他们在那里做的事情,这样的观点就显得太无礼。她把头转向一边,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神里受到的伤害。但是他注意到了,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这样。」他说,「我知道那里对你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但那是你的地方,不是我的。我觉得在一个铺着干净床单、没有虫子的房间里会更舒服。」
她回应了一个微笑,正要说:她简直抵制不住他的性感。这时,女侍者过来给他们添茶,那一刻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在加尔维斯敦的一个汽车旅馆里,尽管她热情地拥抱他,他却又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或者说是她变了。他们动作笨拙,对彼此感到不确定。她仍然记得昨天晚上他是用怎样的激情探索她、占有她。她不知道现在对於他的冷漠该怎么办。难道那一整夜的亲热已经耗尽了他对她的兴趣和他的耐心了吗?难道洗了澡,身上还很难闻吗?难道她口臭吗?「真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亲吻,仅此而已。」
「但是———」她想起了昨天那个长长的探索式的吻,那个亲吻让她膝盖发软,「这么说……你那么做只是为了取悦我?因为你知道我想要那些?或者———」
「大家都想要。瞧,我并不是说我讨厌接吻,或者说我们不能接吻。我只是说,除非我的欲望被彻底挑拨起来,忘记了自我,否则我就感到不舒服。」
她想问在马乔里姨妈家里,她最初并没有碰他,是什么撩起了他的欲望,但是还没等她问,他就说:「你是要聊天还是做爱?」
「不能两样都做吗?」
他的叹气声已经说明了一切。她闭上眼睛,抚摸他,试图撩起一股她没有感觉到的欲望。
没有用,他们之间原本每一次接触都会抆出的神秘火花已经消失了。她不再觉得他裸露肌肤与众不同,让她陶醉,它们仅仅是肌肤而已。
他们的拥抱仅仅是肌肤之间的摩抆而已。性爱笨拙而且不舒服。她第一次伪装了一次性高潮,目的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她想,那些再也不会重来了。没有用的。在马乔里姨妈家里他们之间的一切原不应该发生。是她用某种方式让那一切发生的,是她的无意识的巫术。她知道该怎么使用,但她无法控制,而且很危险。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她做过一次,那是和亚历克斯·希尔在一起,而亚历克斯什么也不记得。她不知道,格雷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格雷对那一切是否有印象。如果他真记得,又记得些什么?一天来,让她幸福无比的那些火热的回忆现在让她害怕。
她知道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不是她的幻想,那就是他们之间的情结。他们都感觉到了这一点:那火热酥痒的性吸引,那可以称之为爱情的感情牵引。他们在知识层次上非常相配。他们在德克萨斯旅游的同时,更多的时间是在讨论书籍、思想、艺术和电影。
经过加尔维斯敦的那一夜,她下定决心不再和他做爱。她还想像着要拒绝他、抗拒他的要求,还要和他争论,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白天,在公共场合下,他经常搂着她,牵着她的手,抚摸她的头发或者背部,或者给她纯洁的一吻。但是到了晚上,他们赤身裸体地躺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他从未试图碰她。
尽管他们讨论过很多的话题,但是从不讨论性爱。他们从不讨论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者试图定义这种关系。
他们从加尔维斯敦到拉瓦卡港口,再到维多利亚,再到圣·安东尼奥,又向东回到了休士顿。旅行期间他们经常一同在餐馆里吃饭,或者手牵手在海边散步。任何人看到他们两个都会觉得,他们是情人或者是正在度蜜月的新婚夫妇。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触电感觉让他们不可能成为普通的朋友,他们不可能回到关系的起点。在马乔里姨妈的旧房子里,她爱上了他,但是她的爱人在外边这个真实世界里却似乎并不存在。或者他还是他,只是她找不到回他那里的路了。
不和格雷厄姆做爱是她的决定,但是她很不开心。白天她喜欢他的陪伴,他们的亲密滋生了一种紧紧的牵引力,一直都没有松掉。她渴望某种她没有拥有的东西,渴望一种她自己知道并不存在的东西。她总是想起小时候那个愚蠢的想法,一心想吃玩具房子里的食物。为了开怀一笑,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她很庆幸那是在黑暗之中,他没有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两只坏老鼠的故事》,」他说。
「什么?」
「比阿特丽克斯·波特的小说,你没读过吗?说的是一群老鼠闯进玩具房里吃食物的故事。发现不能吃,它们就决定毁掉这些食物。但是更让它们生气的是,玩具房子壁炉里的火根本烧不掉那些食物。」
「我从未想过要毁掉它们——不愿意那么做。」她急切地说,「我只是想嚐一下。我知道它们不是表面上的那样,不能吃,但我还是忍不住。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水中的月亮。」
「那就是你为什么会写作的原因!」
「是吗?」这个意见吓了她一跳。黑暗中他的声音就像是神谕,他说的一切都是绝对的真理。她说:「如果我拥有了想要的一切,就不会再想写作了?」
「没有人能拥有一切,至少活着的人是不能的。」
困惑的一个星期,耗尽了感情的一个星期终於结束了。她很高兴回到休士顿,那样他们就不用再见面了。但是她意识到,她茫然地进入这个城市,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对格雷厄姆说:「当地的旅馆我一个也不知道,我总是住在我妈妈那里。」
「你不愿意带我去见你妈妈吗?」
他的问题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就意识到说了不妥的话,说道:「别管我说的话。对不起,我忘了他啦。」
他指的是她的继父艾迪·肖克罗斯。她已经不再像十九岁时那样为继父的事情生气了。艾迪也不再是她妈妈说要结婚时,她的脑海里那个没有音容相貌的人,事实上他人很不错。
「没关系。你对我过去的事情记得很清楚,但是我已不再生他的气了,真的,没问题。我们就去那里,不过我要先下高速路,找个电话亭,事先告诉她一声我们要去的消息。」
不出所料,她妈妈很高兴他们能去,也没有因为她还带着个男朋友感到惊讶。她妈妈邀请他们去吃饭并在那里过夜。她不知道为什么,放下电话后她感到非常不满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身走向车和格雷厄姆的时候,她的胃开始抽搐,感觉非常紧张。
她和她妈妈的关系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但是她又不知道究竟缺少了什么。她从未从书上读到,或者是听别的女人说过和她类似的经历。她在大学里参加「妇女意识觉醒小组」的时候,试图说出这件事情。但即使是在回荡着同情的小屋里,面对另外七位渴望被理解的妇女,她还是说不出来。她找不到表达的词语和概念,只是模糊地感觉到在她和她妈妈的关系中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少了什么。在试图表达未果的情况下,她就认为一定是她自己缺少什么。这是她的问题,不是她妈妈的问题,错误在她。
那天晚上和平时一样,他们和她妈妈还有艾迪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个晚上,然而却不是她希望的那样。
格雷厄姆悄悄地对她说:「你妈妈很迷人。」后来她和妈妈在厨房里的时候,她妈妈说:「格雷厄姆人很不错。你一向喜欢诗人,不是吗?」
阿格尼丝没料到她妈妈会知道这些。她很确信她从未和妈妈说起过她对於格雷厄姆·斯多利的幻想。
「哦,这回是认真的了吧?是不是就是他了?」
「我和他刚刚认识一个星期,我怎么知道?」
她妈妈看着她,就像他们从未见过面一样,说:「你自己都不知道,那我也没法和你说。」
阿格尼丝不知道她和妈妈的关系里少了什么,但是她知道和格雷厄姆的关系中少了什么——性爱。他们在很多方面都相处得很好,他们在知识和感情上都有很好的交流,但是在性生活上不和谐。她记得戴·赫·劳伦斯,他是马乔里姨妈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他的一篇故事里说不幸的婚姻「只是精神上的依恋,不是性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作家的话让她觉得心里好受了些。这不是什么世界末日,以前其他人也遇到过,没有必要为此而哭泣,她希望的那种浪漫只是没有实现而已。
她躺在客房里宽大的双人床上,等着他从盥洗室里走出,到她身边来。她想起了在有空调的人文研究中心读到的他的信,打字机打出来的,写在薄薄的稿纸上。她在想,将来他写给她的信会不会也是那样的。或者他会亲笔给她写信,一页页非常整齐细小的字体。
他赤身裸体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她觉得很尴尬,就把头转到了一边。她心里想,她原本可以轻松地睡在其他的卧室里,坚持和他共度最后一个晚上的做法非常愚蠢。他熄掉灯,来到床上,开始爱抚她。
她感到吃惊,她移到了旁边。她没想过要在她妈妈的房间里做爱,而且她压根就不想。尽管白天他总能马上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但是在黑暗中他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情愿。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只是把这视做挑战,他变得更热烈了。但是他索取时并不蛮横。他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他已经不是树林间她的那个情人了,他轻柔的抚摸在她身上激不起火花。但他很有耐心,温柔地、慢慢地、坚决地行动着。渐渐地,她的欲望被撩拨起来并开始回应他。他的坚持似乎不是出於他的欲望而是别的什么。
他制止了她抚摸他下体的举动,说道:「不,我不想要。我要用手让你达到高潮。」
他已经开始了。尽管她知道事后她要后悔,但是她已经到了临界点,无力阻止他。她的高潮来得很快,彷佛是粗暴地打开了一个结。之后她觉得肮脏,但是她又荒谬地感激他。这太过分了。长久以来,她被撩拨起来,又被挫败,无可救药地想要他,而这都是她单方面的。
他不想要她。她为自己感到羞愧,开始大哭。
「嘘,嘘,」他抚慰着她,「没关系,真的没什么。」
「但是我们一定得谈谈——我们从没有谈过这些。」
「这不是谈的事情。」
「我是说做爱。」
「我也是指这个。还是让这一切顺其自然,你千万不要把我这方面的,哦……‘液压不足’归罪於你自己。你很迷人,如果我不能适时勃起也不是你的问题。」
她的脸烧得发烫,但至少她的眼泪干了。她从没想到和恋人讨论性爱会是这么难堪。她说:「我不是指今天晚上,我是指我们之间所有的性关系,和谐程度……或者不和谐程度。」
「我们千万别说这些……你累了,很激动。我们都累了。」
「我们做爱的次数并不多……」
「你以为我没有注意到吗?」他的声音尽管很低沉,但却是一声痛苦的吼叫。这让她的喉咙哽住了,眼泪又在她的眼里开始泛滥。她紧紧抱住他。他说:「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一到床上你就根本不想让我碰你。」
「噢,格雷,噢,噢,亲爱的。我真的想要,真的想,现在仍然想,只是———」抽泣淹没了她的话语。
「安静,安静。」他听起来很累,「别那么难过,什么也别说了。」
但是黑暗中,她一定要问他一件事情。趁着他们现在还这么亲密,她一定要确定一件事情。她拼命止住哭泣,控制好呼吸,「我们第一次做爱的时候不是很好——我觉得那是个错误,真的。是我驱使你做的,因为这样我离开了。」
「傻姑娘。」他吻着她的额头说。
「但是之后,我带你去了——我们在那里做爱,就完全不一样了,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你觉得呢?你还记得吗,你觉得那次好吗?」
「我们不要谈过去了。」
「但是我想知道,我需要知道。」
「是的,是的,我也觉得很好。而且以后还会这样好,会变得更好。我向你保证,会好起来的。很抱歉,我不能早点向你证明。」他叹了口气,坚决地说,「别说了,我们明早再说,快睡觉吧。」
她觉得无限轻松。他和亚历克斯·希尔不一样,他记得那些,他并不怕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疲倦,所以就向睡眠投降了。就在她要沉入梦乡的时候,她觉得听到他说:「我爱你。」
第二天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很不自然,不知道上午该干些什么。
吃过早饭,他们就离开了她妈妈的家,她带他来到步行商业街,或者去那里,或者去艺术馆,只是他还没有到过商场。
「步行商业街是美国商店的一个特色。它更加的……哦,时髦,更贵一些。这里有尼曼·马科斯和一家莎克斯店。」
「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钱在尼曼·马科斯买纪念品。我可没什么钱了。但我还是应该给几个人带些礼物,比如说,我的邻居,他们一直替我给花草浇水,嗯……」
「卡洛琳?」她听到自己声音锐利。
「你在暗示什么?」
「只是说她可能也盼着礼物。」
「那么如果我不给她带礼物,她就对我更有看法了。如果我带礼物的话,我就是在讨好她,我们就会继续交往——你是想要我这样吗?让我和卡洛琳继续交往?」
尽管他不记得了,但是他和她多次提起他跟卡洛琳之间的问题。她一直小心翼翼,只是对他表示同情,从不说别的。她差不多让他相信,她并不嫉妒。然而一想到明天他就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她觉得很苦涩,她说:「我并没有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说了算。」
「那你呢?你会不会在我走了之后就回到那家伙身边?」
她不安地耸耸肩。她也曾经非常想念杰克,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但事已至此。她说:「我们可能会分手。」
「只是可能?」
「我必须告诉他真相。他为人很随和,但也不是受气包,我们会分手。」
「你后悔吗?我是不是毁了你的生活?」
她忽然对这段感情感到疲倦。她真希望自己一个人开着车,沿着高速路回家,三个小时开到奥斯丁,她路上只听音乐电台主持人播放流行歌曲,不要听到任何别的说话声音。她想,自己会等几天再去见杰克,她希望自己能单独呆段时间。她说:「当然不是,我们最终肯定要分手的。去买东西吧。」
去机场的路上,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他们长久地沉默着。现在只能说些琐碎的小事,否则就会有难以忍受的后果。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要说的话必须说完。阿格尼丝希望就这样结束。
她把车停在排着长队的停车场里,带他到里面检查他的行李,领取登机牌。离他的飞机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他们决定找个地方坐坐。她注意到一家自助餐厅一样的咖啡店里有一张空桌子,她让格雷厄姆去坐下,自己去排队:「我去拿咖啡……你还要别的吗?一个三明治?真的不要,那就每人一杯咖啡吧。」
她刚在队伍里站了不到一分钟,就听到他走了过来:「这真是愚蠢。」
他说,「别排队了。我在屋子那头看着你,想着我在做什么,让你就这么离我而去。我不想喝什么咖啡,只想和你在一起。」她惊讶地看到他哭了。
「噢,格雷,」她抬起手抆掉他面颊上的泪水,「别,求你不要哭。」她满怀同情地看着他。
「我不想失去你。我受不了。我从未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从没想到会爱上你,但是我现在爱上你了。噢,南茜,求你,求你,和我一起走,和我一起到英国去生活。」
她惊讶地注视着他。那是她很久之前梦想的事情,但不是现在,尤其是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
「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成就,我知道我很难相处,我知道过去我和女人们的关系是——但是我对你是认真的。我要和你有不一样的关系,我想改变自己的人生。噢,天哪,我没打算在这里,这样子说出来,但是——我想娶你,我希望你做我的妻子。
「不,先不要回答我,考虑一下,我们可以先住在一起,然后再决定是否真的合适。我知道英国的生活对你来说是全新的,你可能会不喜欢。但是求你尝试一下,就算是为了我?给我个机会。」
她咬紧了嘴唇,「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这里真的不适合讨论这个,但是……我们之间存在问题,不是吗?」
「你是指性爱。」他爽快地说,「我让你感到失望。」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觉得自己脸红了。
「这里不适合讨论这个。」
「我知道,但是———」
「但是我在催促你,这不公平。南茜,我们彼此还不怎么了解,这是事实。但是我知道我真的爱你,我想了解你。我们会好起来的。开头总是不顺利,需要做些调整,我相信,性爱会好起来的。我们只要想做就能做好。」
性爱可能会好——有一次,的确很好。那是她经历过的最好的。他们在林间小屋度过的时光,那时的他是她的完美爱人,比她梦想中的还要好。这段记忆会永远伴随着他。但如果曾经拥有,为什么还要再次拥有呢?
「我答应。」她说。她不可能会有其他的决定,这个故事很久之前就已经写好了。这就是她要寻找的生活,他把它献给了她。去和一个诗人——她的诗人住在英国,这是她一生的愿望,不管结果怎样,她必须接受。看到他还没有明白,她微笑了,「我很愿意,我愿意尝试,我会去英国。」
「噢,南茜。」他一把抱住她,把她贴向自己。他衬衫的一粒纽扣压到了她的胸骨上,让她觉得疼痛。他飞快地放开她,「来,我给你买机票。只要我的飞机上还有座位,花多少钱我也不在乎。」
「格雷,我不能这样做,不能就这样和你飞回英国。」
「为什么不行?你要和你的男友先谈一谈,看看我是不是值得你这么做?」
「不,当然不是。和他没有关系。」
「让你的室友帮你收拾东西,用船运到英国来,货到付款。你可以写信通知你的上司和银行。还有什么……你的汽车,你可以把钥匙留在这里,给你妈妈打电话,让她过来开走。如果你打算留在那里,她可以替你保管或者帮你卖掉。快点,南茜,如果你爱我,现在就跟我走。」
她很矛盾。她的一部分理智在抵制他的催促,而她身上鲁莽的兴奋感则答应了他的要求。多么奇妙啊,过着冒险一样的生活,过着神话一样的生活。英俊的王子一求婚就马上答应他,让幻化成动物模样的天神载她漂洋过海到欧洲去。他不完美,但他是她的梦中情人。她当然可以通过朋友或者邮件的方式处理好辞去工作、卖掉汽车之类的琐事。
「快答应我。」他催促说。
她张开嘴,想到什么,退缩了,她说:「我办不到,我的护照还在奥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