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猜,不是差。」妈妈指出来,纠正他的错字。
「我晓得。」他说谎,按着键退回改掉那个字。恼怒之余,布雷克考虑加几句提提波斯柏.马雄这个人,不过最后还是否决了。没有人喜欢告密者。
一等母亲背过身去,他就匆匆添上附笔:但愿你能在此。
这封信不比明信片好到哪里去,不过最起码爸爸会知道这个儿子在想他。布雷克摁下传送图示,想像这则讯息几乎同时进入千里之外的电脑萤幕上。不知怎么的,这似乎让两地之间的距离显得更远。
※※※
一回到磨石巷,布雷克就发现妈妈心情好的原因了。大学已经认可她的申请,同意她将这趟研究之旅延长。耶诞节过后她可以在牛津多留一个学期。
「这下子我可以完成手上这本书的研究,」她兴奋地表示,「这会大大有助我的事业。」
布雷克没有回应。他跑上楼,砰的一声使劲甩上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里,坐到床上,背部紧紧顶着墙。他瞪着这间囚室的栅栏。这一来他会怎么样?他应该回到父亲身边,还是留在英国陪妈妈呢?
家……这个字眼似乎不再有意义了。
他不知道妲可怎么想,妲可也是一进到屋里就躲回自己房里了。也许她在闹脾气呢,因为布雷克拿到了礼物。嗳,就让她去生闷气吧,他心想。此刻那本书看起来倒像是一种贿赂、一个诡计,企图要他不再想念老爸。他不想读那本书了。他无情地将书抛过房间,看着它啪的一声掉在垃圾桶附近。封面像断翅般往后折,有几页皱在一起。他泪眼蒙胧地瞪着那本书。
他怎会那么笨呢?早该知道不能相信自己的妈妈。她只关心一件事:她的工作。
一切都回到正常。
※※※
一连两个晚上,布雷克都睡不着。双手抱胸,坐在床上,沉思。
屋外,雨点猛打在窗上,他看着树在风中摇摆,被打来打去,遭受暴风雨的威胁。每吹过一阵狂风就落下一大兜树叶,掠过街道。庞大,愤怒的阴影扫过他房里的墙上,扫过天花板,偶尔打在他的脸上。热泪滑下脸颊。
时间是午夜过后。一个钟头前,他听到妈妈悄悄沿着楼梯平台走到妲可的门前,打开一下子,然后又轻声走到他的门前。布雷克在脑海里描绘她的行动路线。可以感觉到她就站在门外,虽然只有几尺之遥,却隔了一整个世界。
「走开!」他想要大叫,愿她不要进来,但同时又盼望她来查房,安慰他,帮他拽拽被子,当他是个小小孩。最后她退回自己的卧室,令他感到比先前更孤单、更悲惨。
这种情形之前只发生过一次。就是父母亲大吵一架那天。那天是星期五,漫长周末的开始,布雷克原本打算好好地过,什么事也不做;不料爸爸妈妈比他还早几个钟头到家,两个人站在厨房里,怒目相瞪。他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空气中有一股无言的敌意,像一场暴风雨就要来袭。
接着,突如其来地,它就开始了。
母亲大吼一声,对父亲咆哮,冒出布雷克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的秽言,她气得嘴巴开开的。各种控诉像枪林弹雨一样掠过室内,从墙上弹落,掉在家具上。他和妲可俯身寻找掩护。空气似乎如此脆弱,像玻璃一样。易碎。
布雷克有一些朋友家里是单亲,有一阵子他怀疑单亲是不是这样:父母亲之间的作战攻击日。他拿手指头塞住耳朵,试图将这个可能性排拒在外。他无法想像那个字眼:离婚,听起来等於末日,等於致命,等於死亡。
然后是那一段诡异的静默期,他的父母亲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他们红肿着眼睛在屋里走动,彷佛在斗拳,可是感到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是布雷克。
最后,电话响了,在一片静寂之中炸开来。就是那时妲可跑去拿雨衣,穿上之后再也没有脱下来过。
躺在牛津这间昏暗的卧室,他瞥了一眼门口。他应该去看看妈妈才对。他记不得上回什么时候问过她的感觉。也许她睡着了,没察觉到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布雷克从眼角瞄到床头柜上那条纸折的龙,他为了保管好而放在那。他几乎把它忘了。可是它就在那里:提醒布雷克他的任务。他必须找到恩狄米翁.史普林。
不过说真的,他不晓得从何下手。
他再次感到一股冲动,很想拆开那条龙,看看里面是否藏有任何秘密讯息。可是,它实在太可爱了,让布雷克舍不得毁了它。何况,他好累。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没有一个想法是有意义的。
他伸出沉重的手,关掉床头的灯,然后慢慢躺回床上。暴风雨猛打在外面的窗户上,开始催他入梦。
布雷克睁着半闭的双眼,觑着窗户。他听到雨点像不听话的手指打在玻璃上,看到院子下面有一棵树,有节奏地在风中摆来摆去。他看了一会儿,被它的动作蛊惑。树叶被街灯镀上一层金,抖啊抖的,闪闪烁烁,像一条金龙在风中整理自己的鳞片。
他自顾自笑了。是哦,那棵树上可能有一条龙,他昏昏欲睡地想,眼睛更眯了。他看到牠开始现出外形:形似树叶的尖耳,角状的口鼻,强壮的黑翼收起来有如树枝。每一片叶子都是一片鳞,还有那块黑黑的空间,就在那里,那是眼睛。甚至还有一条细细的、镀了金的尾巴,从最低的树枝垂下去,像常春藤的枝桠。
是哦,那棵树上可能会有一条龙,准备张开翅膀飞走。牠伸展身子,翻滚,在风中梳理自己。牠随时都有可能喷出一口躁火,腾空而去……
可是他还来不及确定,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