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杯中的通道渐渐消失,跃入另一个世界的机会随着咖啡逸出的蒸气共同迅速消散。对,这个早上够呛的了,是个令人笑不出来的早晨。或者,其实很好笑吧,也或许,这是个欲笑还休的早晨。他无法判定。
老斐将冒烟的咖啡递给洁西卡──黑咖啡,无糖,投她所好──然后他们俩靠着桌子,面对面,他们各吹各的咖啡,他们的脚踏在地上,他们的心思在云端。
他端详洁西卡,她捧着马克杯,痴痴地凝视咖啡,像在注视水晶球。他好希望那真的是水晶球,他好希望他们拥有预见未来的天赋,以阻止他们见证过的诸多事端。她面颊苍白,唯独眼眶一圈淡淡的红,泄露出他们早上经历的事件。
「好个早上,是吧,小朋友?」
那对杏眼泛出泪光,但她抵挡住情绪刚强起来。她点点头,咽下咖啡作为回应。瞧她努力不皱眉蹙额的模样,老斐知道咖啡烫到她的嘴,但她又啜一口,彷佛在挑衅。连咖啡她都要与它抗衡。
「我第一次在圣诞节执班的时候,从头都尾都在跟巡佐下棋。」
她总算开口:「算你运气好。」
「是啊。」他点着头,遥想当年。「但那时不这样想,只想来点刺激的。」
四十年后他如愿以偿,却想一笔勾销这个愿望,归还这份礼物,收回他投注在这个愿望里的岁月。
「你赢了吗?」
他猛地回神。「赢什么?」
「下棋。」
「没有,」他轻笑着,「我让巡佐赢。」
她皱起鼻子。「跟我下,你绝对不会看到我放水。」
「这我毫不怀疑。」
老斐估量咖啡的热度已经刚刚好,终於啜了一口,旋即抓着喉咙,咳嗽咳到喷溅口水假装快挂掉,但他立刻察觉到这是个糟糕的玩笑──尽管他是在努力振奋两人的心情。
洁西卡只挑起一边的眉,继续喝她的咖啡。
他哈哈笑,随后陷入沉默。
「你不会有事的。」他向她担保。
她又点点头,简洁的回应好似她明白这点。「是啊。打给玛丽了吗?」
他点头。「马上就打了。她在她姊那里。」这是应景的谎言,白色圣诞的白色谎言。「你有没有打电话给谁?」
她点点头,却移开目光不再多说,一贯地从不多交代个两句。「你……呃……有没有告诉她?」
「没有。没讲。」
「你会说吗?」
他又凝视远方。「不知道。你会说出去吗?」
她耸耸肩,露出一贯讳莫如深的表情。她朝走廊侦讯室的方向点个头。「火鸡小子还在里面等。」
老斐叹了口气。「真浪费。」他没明言是火鸡小子虚掷生命,抑或白白耗用他的时间。「他要是知道就好了。」
洁西卡在啜饮咖啡的前一刻停止动作,近乎黑色的杏眼从马克杯的杯口上缘定睛望着他。她的语气像修女的信仰般坚定不移、毫无疑虑,因此他用不着问她是否确定。「跟他说吧,」她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我们这辈子都不告诉任何人,好歹要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