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卢将车停在车道时,心中的得意和满足与每夜回到家时一样。普通人多半不在乎尺寸,但卢拒做普通人,他用自己拥有的事物衡量自己的身分。他凡事都要最好的,对他而言,尺寸与数量是测量美好事物的方式。尽管家住豪斯最高处、由区区几栋屋舍构成的安全死巷中,他还是特地找人将原有的墙壁边界加高,安装超大的电子门,并在入口处架设监视摄影机。

孩子们位於屋前的卧房已熄灯,卢顿时莫名地如释重负。

「我回来了。」他在静悄悄的屋内喊。

隐约有个又喘又激动的女人声音,从走廊另一边的电视室里喊着做什么动作。是茹丝的运动DVD。

他松开领带,解开衬衫顶端的钮扣,踢掉皮鞋,地下暖气管的热力从大理石透出,烤得他的脚舒舒服服。他开始将玄关桌上的邮件分类。他的心缓缓松绑,脑海中的诸多会议与电话交谈统统减慢速度,虽然依旧存在,但音量已变小。大衣丢到椅子上,西装外套在桌上,皮鞋踢到地板另一边,领带在桌上但滑向地板,公事包在这,铜板和钥匙在那──每褪下一层衣物,他就觉得一天的事情渐渐消散。

「哈罗。」他又喊道,发现没人──即他太太──来迎接他,便加大音量。也许她正忙着跟电视室的激动女人一样,数着四个呼吸。

他听到「嘘」,声音来自二楼,随后楼梯顶的地板便在他太太的脚步下咿呀作响。

他听到就有气。不是气咿呀声,毕竟你也奈何不了老房子,他恼的是被要求噤声。过了喋喋不休的一天,从满口漂亮的行话、游说与充满机锋的对谈,到展开交易、推动交易、结束交易,碰到的人从不会跟他说嘘。教师和图书馆员才讲这种话,这不是在自己家中的成年人该用的话,他觉得恍如脱离真实世界,置身托儿所。踏进自家大门才一分钟便怒火中烧,这种状况近来频频发生。

「我刚刚才把小布丁重新哄睡。他今天晚上睡得不太安稳。」茹丝在楼梯顶端,以大声的低语解释。虽然卢可以体谅这种口吻,却不爱听。成年人的低语就像嘘一类的词语,是对课堂上的小朋友或悄悄进出家里的青少年才用的口吻。他不喜欢拘束,尤其在自己家里,因此这也令他不快。

她说的「小布丁」是他们的儿子罗斯。现在一岁多一点点,仍有婴儿肥,小肉肉像做牛角面包或布丁的生面团,因此有了「小布丁」的外号,可怜的罗斯明明已在受洗时领受了教名,却似乎甩不掉绰号。

「他又怎么了?」他咕哝着关切小布丁缺乏困意的原因,一边翻看有没有不像帐单的邮件。他拆开几封,弃置在玄关桌上,撕开的信封碎屑从桌面飘到地上。

茹丝走下楼梯,身上的绒面运动服也兼睡衣,令他搞不清她穿的到底算运动服或睡衣。她巧克力褐色的长发在后脑高高紮成一束马尾,趿着室内拖鞋蹒跚走向他──那声音折磨着他的耳朵,比吸尘器更糟,是截至此刻为止他最不爱听的声音。

「嗨。」她微笑着,倦容一扫而空,当年他娶进门的女人短暂现身,就在那惊鸿一瞥后,那个她已消散无踪,任凭他兀自纳闷一切是否出於想像,抑或那部分的她依然潜藏在她内心。他天天看到的那张女人面孔凑上来,吻在他唇上。

「今天工作顺不顺?」她问。

「很忙。」

「可是很顺吧?」

某封邮件的内容勾起他的兴趣。许久之后,他感觉有人狠狠地瞪他。

「咦?」他抬头。

「我刚问你今天顺不顺。」

「对,我说『很忙』。」

「是啊,然后我问『可是很顺吧?』你每天都很忙,却没有哪天顺心。我希望你过得顺心。」她的语气紧绷。

「你讲得并不像你希望我过得如意。」他回应,垂下眼睫,阅读剩余的信件内容。

「嗯,我第一次问的语气就很希望你开心。」她保持镇定的语气。

「茹丝,我在看信耶!」

「看得出来。」她喃喃说,弯腰捡起他拆开后扔在地上和玄关桌上的空信封。

「今天家里有些什么事?」他撕开另一封邮件,纸张飘到地上。

「老样子,鸡飞狗跳。你进门前,我刚刚打扫完家里第一百万次。」她说,在弯腰拾起另一团揉皱的纸张时刻意加强语气。「玛西雅今天打了几通电话,她要找你。在我好不容易找到电话后接到的,小布丁又把听筒藏起来了,我找了几百年才找到。总之,她要你帮忙决定你爸的庆生会场地。她想在这里搭帐篷办活动,昆廷当然反对,他想在游艇俱乐部办。我想你爸觉得两个选项都好──不对,那是骗人的,我想你爸两个都不爱,可是看到大家没等他点头就各自去安排,他就觉得随便怎样都无妨。你妈置身事外。你怎么跟玛西雅说的呢?」

沉默。她耐着性子看他读完文件的最后一页,等他回答。他折起文件,扔到玄关桌上,伸手拿另一封邮件。

「老公?」

「嗯?」

「我刚问你玛西雅的事。」她说得咬牙切齿,过去捡掉到地上的新纸屑。

「噢,对。」他摊开另一份折起的文件。「她才刚……呃……」信件内容令他分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