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佛烈,这次饭局你知道多久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卢立刻出击。
「我告诉过你了,卢。」艾佛烈的口气活像他是不懂的笨蛋。
卢是一副冷汗直冒、未修面的邋遢相,艾佛烈却光鲜整洁,因此卢清楚自己只能狼狈地败退。他颤抖的手从行事历移开,十指交握。
「糟糕,真是不妙。」派特森先生双手粗鲁地摩搓下巴。「今晚的应酬你们两个都得出马,但我也不能让你错过亚瑟的视讯会议。应酬不能改期,光是敲定今晚这顿饭就费了我们好久的工夫。你能不能跟亚瑟调时间?」
卢咽了口口水。「我尽力而为。」
「如果不行的话,也无可奈何了,只能让艾佛烈先撑场面,而卢呢,你要尽快搞定亚瑟的事,再用最快的速度去支援艾佛烈。」
「卢要谈的事那么多,假如他来得及吃结帐时送上来的薄荷糖,就算厉害了。我一个人绰绰有余的,罗伦斯。」艾佛烈歪着嘴说,挂着自负的笑容,卢恨不得拿起放在桌子中央的水壶从艾佛烈头顶淋下。「我自己应付得来。」
「是啊,不过还是希望卢能很快结束会议,而且马到成功,不然今天就会变成做白工了。」派特森先生厉声说,收拾文件,站起来,散会。
卢觉得自己置身在梦魇中。世界分崩离析,他的优异表现全面遭到阴谋破坏。
「今天的晨间会报真没意思。我还以为他会宣布他走了以后,位置会交棒给谁。」艾佛烈懒洋洋地说。「他都不露口风,真不可思议。我真的觉得他欠我们一个交代,但我在公司的年资比你久,所以……」
「艾佛烈?」卢惊异地看着他。
「怎样?」艾佛烈从口袋掏出一包口香糖,扔了一条到嘴里。他拿了一条要请卢吃,卢猛摇头。
「我觉得好像掉到阴阳魔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只是闹宿醉,哪有怎样?你这副德性比游民更像游民。」艾佛烈呵呵笑着。
「你真的应该嚼嚼口香糖的。」他又拿了薄荷口香糖要请卢吃。「你的嘴巴有臭臭的呕吐味。」
卢又摇摇手回绝。
「你怎么没跟我说应酬的事,艾佛烈?」他义愤填膺地问。
「我通知过你了。」艾佛烈说,咂咂有声地嚼口香糖。「我绝对有跟你提过,不然就是告诉了爱莉森。那个是爱莉森吗?也许是另一个,胸前超伟大、你搞上床的那个,你知道我在讲谁吧?」
卢当场掉头走人,直奔爱莉森的办公桌,将今晚应酬要用的资料丢到她的键盘上,阻断她的水晶指甲继续打字。
她眯起眼,看着文件。
「这是什么东西?」
「今天晚上的应酬。非常重要的饭局。八点钟。不去不行。」他在她面前踱方步,让她看文件。
「但你去不了,你有视讯会议。」
「我知道,爱莉森。」他厉声说,「可是我得去吃这顿饭。」他一根手指戳着纸页。「你负责搞定。」他急匆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摔上门,还没走到办公桌,他便愣住。邮件排放在他的桌面上。
他往回走,又开了办公室的门。
爱莉森听到开门声,连忙转头,挂断电话,抬眼看他。「什么事?」她热切地说。
「邮件。」
「怎样?」
「几时送来的?」
「今天一大早。小加按照老时间送来的。」
「不可能。」卢反驳。「你亲眼看到的吗?」
「对。」她泛出关切的神情。「他还带了一杯咖啡给我,我想是在快九点的时候。」
「但他不可能在这,他在我家。」卢基本上是在自言自语。
「呃……卢,趁着你在这里,有件事要问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讨论你爸庆生会的事?」
她话都还没说完,他便回到办公室,随手甩上门。
※※※
世界上叫人起床的闹钟林林总总。以卢.萨芬来说,起床闹铃是他心爱的黑莓机每天的职责。每天早上六点,当他在床上睡觉兼做梦,惦念昨日、规画明日,他的黑莓机就该恪守本分,以卢刻意挑选的刺耳声骇人地大响。它会在床头小桌发威,钻进他的潜意识,带他离开睡眠状态,拖他回到清醒的世界。当闹铃响时,卢会醒来,眼睛原本闭着,然后睁开;身体原本在床上,然后下床;原本赤裸身体,然后穿上衣物。对卢来说,起床就是这么回事,是介於睡眠与工作之间的过渡阶段。
其他人的清醒响铃型式则不同。以办公室里的爱莉森来说,是十六岁时逼她做出抉择的怀孕惊魂记;对派特森先生而言,是他第一个孩子降临人世,从此改写他看待世界的眼光,影响了他的每一项决定。艾佛烈呢,则是在他十二岁时他父亲赔掉千万家产,艾佛烈不得不就读公立学校一年,尽管他们重拾往日的阔绰,没有任何大人物知道他们一家人捱过的难关,但这段经历永远改变了他待人接物的方式。至於茹丝,她的清醒响铃在他们的夏季假期响起,那时她撞见先生和他们二十六岁的波兰保母在床上温存。小露西仅仅五岁就听见响铃,她从学校话剧的舞台往观众席看,见到母亲旁边有个空位。闹铃有千百种,但真正举足轻重的只有一个。
不过今天呢,卢体验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清醒响铃。是这样的,卢.萨芬不知道一个人睁开眼后还能被叫醒;他不明白一个已经下床、衣冠楚楚、洽谈生意、参与会议的人还能被叫醒。他不明白一个自认冷静、沉着泰然的人,一个自认可以驾驭人生、应付所有生命难关的人,依然可以被闹铃叫醒。闹铃已经响了,铃声在他耳中愈来愈大声,唯独他的潜意识听得到。他试图按掉闹铃,按下赖床钮,才能持续他觉得舒适的生活型态,偏偏不能如他所愿。他不知道一个人是否已经准备好接受生命的教诲并非由自己做主,只要时候到了,生命便会开始为你上课。他不知道不能按几个钮便忽然通晓事理,反倒是生命会去踩他的每根神经。
卢.萨芬自以为无所不知。
其实他才刚开始接触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