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要我明说吗?我就讲白一点,会计部的洁玛,餐饮部的萝贝卡,实习的露意丝,在我之前的秘书崔西,还有你家的保母──但我一直不晓得名字。要我继续说吗?」她笑着啜一口酒,盯视着他。她眼眶微微湿润,角膜变红,彷佛酒液直冲她的眼睛。「这些人你都记得吗?」
「她们,」卢咽口水,觉得喘不过气,「她们是陈年往事了,现在我变了。」
「保母是六个月前的事。」她笑道。「拜托,卢,你觉得像你这样的男人即使有所改变,六个月内又能改变多少?」
卢头晕目眩,突然觉得作呕。他汗湿的双手扒过头发,整个人心慌意乱。他做了什么?
「你想想,」她愈说愈起劲,「等你成为公司里的二号人物,你要带谁上任都不成问题,但你得记住,是我先逮到你的小辫子的。」她笑着放下酒杯,伸出脚,要将他的椅子再拉向自己。「但如果你带着我上任新职务,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需求。」
她拿走他手中的威士忌酒杯放到桌上,她拉着他的手让他站起来,他依随她的心意,像人偶般呆滞、了无生气。她的双手在他胸膛上摩挲,揪着他的衣领拉近他,就在他们的唇即将碰触之际,他停下来,改变方向,将嘴移到她的耳朵,极尽轻柔地低语:
「我的婚姻不是笑话,爱莉森,你才是笑话。我太太那种女人哪,你只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变得和她一样。」
说罢,他移开身体,从桌前走开。
爱莉森愣坐在桌上。全身只有嘴巴在动──变成开的,她的手也在动,拚命要将裙摆往下拉。
「对,」他看着她拉整衣衫,「你应该把身体遮起来。你可以用一点时间整顿思绪,但是请在你离开前把档案收好,放到我桌上。」他沉着地说,双手插在口袋,以掩藏身体的强烈颤抖。他踱出办公室,有人在唱卡拉0K,是会计部的亚力士在醉唱玛丽亚.凯莉的〈你是我的圣诞礼物〉出柜;在卢周遭,拉炮啪啦爆出五彩纸带,配戴胡须的醉酒男女见他要离开办公室便抱着他猛亲,亲到他喘不过气。
「我得走了,」他说,试图杀出重围到电梯。他推挤着在人群中穿行,有些人抓住他想和他跳舞,其他人挡住他的去路,酒液从杯中溅出。「我得走了。」他说,现在比较凶一点。他的头疼得厉害,他觉得想吐;他觉得彷佛刚在某个男人的身体里醒来,而这人抢走他的生活之后立刻惹了一屁股麻烦。「今天我爸要过七十岁生日,我要走了。」他说,奋力地向电梯挺进。好不容易,他来到电梯,按下电梯钮,没有转身,头垂得低低地等待。
「卢!」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垂着头,不理睬那叫唤。「卢!我得占用你几分钟!」又一次地,他没有回应,看着电梯面板上的楼层数目上升,他焦躁地抖着腿,希望来得及进电梯。
他觉得有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卢!我一直在叫你!」充满和气的声音说。
他转身。「噢,派特森先生,你好,抱歉。」卢知道自己的口气烦躁,但他得走人。他向茹丝保证过,所以他俐落地按下电梯钮。「我有点赶时间,今天我爸过七──」
「不会耽搁太久,我保证。只是借一步说话。」他感觉到派特森先生的手搭上他的手臂。
「好。」卢咬着唇转过身。
「如果你不介意,我很希望我们可以到我的办公室谈。」派特森先生微笑道,「你还好吗?你好像有点心烦意乱。」
「没事,我只是……你晓得的,我要赶场。」他允许老板挽他的手。
「你当然在赶场。」派特森先生哈哈笑。「你永远在赶场。」他领着卢到他的办公室,两人面对面,坐在比较不那么严肃的褐色古董皮革沙发上。卢的额头沁出汗珠,他察觉自己泛出体味,希望派特森先生别闻到。他伸手拿面前的水杯,用颤抖的手将杯子送到嘴前,派特森先生看着他咕噜喝水。
「要烈一点的饮料吗,卢?」
「不用了,谢谢,派特森先生。」
「请叫我罗伦斯。」派特森先生又摇摇头。「说真的,卢,听你那样叫我,我觉得自己像老师。」
「对不起,派特森先──」
「唔,反正我自己要来一杯。」派特森先生站起来走到酒柜,从一个水晶酒瓶斟一杯白兰地给自己。「你真的不要吗?」他再问一遍,「是人头马特陈白兰地喔。」他举起酒杯摇晃着逗他。
「好,我也喝,谢谢。」卢笑一笑,稍微放松些,赶着去庆生会的焦急心情消退了一点。
「很好。」派特森先生微笑,「那么,卢,我们来讨论你的前途。你有多少时间?」
卢啜了第一口昂贵的白兰地,心便回到办公室,回到这一刻。他用袖口盖住手表,以防分神。他准备迎接重大升迁,让亮晶晶的皮鞋追随克里夫的脚步──但无意追随到克里夫目前居住的医院──只求能入主那间一流的办公室,享受三百六十度的都柏林市景观。他深吸几口气,不理会墙上滴答响的时钟,试图将父亲的庆生会逐出脑海。这绝对值得他在庆生会冲到,他们都会谅解的。他们全会尽情玩乐,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不在。
「你要多少时间我都有。」卢紧张地笑着,漠视内心向他呐喊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