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卢一边声音抖颤的问,一边将礼物放在一个架子上。
小加起身,走出走道。「咦?」他慢慢地说,上下打量卢,「你的开场白好奇怪。」他的目光移到架子上的箱子,露出微笑。「是给我的礼物吗?」他轻声说,「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的。」他走向礼物,卢后退一步,非常恐惧地望着他。
「嗯。」小加向他皱眉,转头看架子上包着包装纸的礼物。「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卢没有回应。汗水在他脸上闪闪发亮,视线锐利地跟随小加的一举一动。
小加慢条斯理、小心地拆着包装精美的礼物。他从边缘动手,缓缓移除胶带,留神不撕破包装纸。
「我喜欢送人礼物。」他解释的口气依旧一派悠闲。「但不常有人送礼物给我。可是你不一样,卢,我向来觉得你很特别。」他对着卢微笑。他拆开箱子,终於看到里面的礼物,是供他在储藏室使用的电暖器。「哇,设想真周到,谢谢你。这绝对能让我的下一个落脚处温暖一点,可惜不是在这里,我要走了。」
卢已经退到墙壁前,尽可能离小加远一点,然后哆嗦着说:「你给我的药丸是头痛药。」
小加继续研究电暖器。「我看是派特森先生告诉你的吧。」
卢吃了一惊,他本来以为小加会否认。「对,艾佛烈自己弄来药丸,然后交给他。」
「那个小人。」小加摇着头微笑。「老套的老艾佛烈。我就想他可能出这一招。嗯,他不屈不挠倒是值得赞赏,他真的不要你升官,对不对?」
卢没有接腔,小加又说:「我猜跑去找派特森没带给他任何好处,是不是?」
「派特森先生开除他。」卢静静地说,仍然试图厘清状况。
小加笑着,似乎毫不讶异。只是心满意足──非常满意自己的作为。
「跟我说药丸的事。」卢发现自己的语音颤抖。
「是,那是我在一间书报摊买的头痛药,花了我好久时间才把那些小字母刮掉。你晓得,这年头没有品牌名称的药丸不多了。」
「你是谁?」卢嚷道,声音充满恐惧。
小加吓了一跳,神情略微烦闷起来。「现在你怕我了?因为你发现不是药丸复制你的?现在的科学是怎样?每个人都轻易相信科学,相信所有的科学新发现、这种毛病的新药、那种困扰的新药,要苗条、要生发,诸如此类,没完没了,可是碰到需要一点信心的事,你们就神经兮兮。」他摇摇头。「要是奇蹟有化学方程式,每个人就会相信奇蹟。真让人失望。我得哄你说那是药丸的功效,卢,否则你不会相信我。被我说中了吧?」
「你说相信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他悲伤地看着卢,「我以为现在事情昭然若揭。」
「昭然若揭?就我所知,根本混乱到极点。」
「药丸,那只是科学的骗局。科学的诡计,伪科学。」他微微一笑。
卢疲惫地摩挲脸,既困惑又害怕。
「那纯粹是给你属於你的机会,卢。人人都该有一次机会,你也一样。」
「哪种机会?」他吼道。
小加接下来的话令寒颤在卢的背脊上下流窜,令他想立刻狂奔回到家人身边。
「别这样,卢,你知道答案的。」
这是茹丝的话。这句话属於茹丝,卢现在浑身颤栗,而小加继续说。
「让你和家人共处一段时间的机会,趁着还没出事前,真正认识他们……嗯,花时间陪他们就对了。」
「趁着没出什么事之前认识他们?」卢静静地问。
小加没有答腔,别开了眼,知道天机已泄露太多。
「在什么事之前?」卢又咆哮,逼近小加的脸。
小加默默无语,但湛蓝的眼睛炽烈地望进卢的眼睛。
「他们会出意外吗?」他的声音颤抖,心慌意乱。「我就知道,我就怕这个。他们会怎样?」他紧紧咬牙。「假如你对他们不利,我就──」
「他们不会有事的,卢。」小加答道。
「我不相信你。」他方寸大乱,将手伸进口袋拿黑莓机,他看着萤幕,没有未接来电。他快速拨打家里的电话号码,退出地下储藏室,狠狠再瞪小加一眼,然后迈开腿跑啊跑啊跑啊。
「记得系安全带,卢!」小加在他背后叫道,他的声音在卢的耳里回响,卢跑向地下停车场。
卢将黑莓机设定为自动拨号,而且仍在持续拨号,他将车飙离地下停车场。滂沱的雨势哗啦落在挡风玻璃上,他将雨刷速度转为最快,驶出空荡的停车场时,码头已经冷冷清清。他踩下油门,未系安全带的警示声愈来愈响,但他充耳不闻,只顾着担忧。保时捷的车轮在湿淋淋的路面微微打滑,疾驶过码头区的僻静小路,拐上克仑塔夫滨海公路到豪斯。在海的另一边,发电厂两根六百八十尺高的红白条纹烟囱,像向他竖起的两只手指。大雨倾盆,能见度低,但他熟悉那些街道,那是他驾车穿梭往返了一辈子的地方,他只想驶过将他与家人隔开的那一小片土地,尽快回到家人身边。
那是六点半,夜幕低垂,漆黑一片。多数人在望弥撒或酒吧,准备将礼物摆在一起,为圣诞老公公留杯牛奶和圣诞蛋糕,再放几根萝卜给驯鹿。卢的家人在家吃晚饭──他向家人担保会回家吃晚饭──但卢的家人没有接听电话。他低头看黑莓机,确认它仍然持续拨号,因为没有看着路,他稍稍偏离到中央车道。一辆对向车喇叭大作,他连忙驶回原先的车道。他疾驶过索顿克罗斯区的「海洋酒店」,里面的圣诞派对热闹滚滚。卢看到前方的路面空空荡荡,便踩下油门。他飙过索顿教堂,飙过滨海学校,经过一派祥和的安全社区,家家户户窗前点着蜡烛,圣诞树亮晶晶,屋顶垂挂着圣诞老公公。在海湾另一端,矗立在都柏林天际线的几十架起重架以圣诞灯饰点缀。他告别海湾,驶上返回峰顶家园的陡峭马路,浩大的雨势倾盆而下令他的视野模糊。雾气凝聚在挡风玻璃上,他倾身用喀什米尔大衣衣袖揩掉。他按下仪表板上的按钮,希望使挡风玻璃恢复透明。哔哔哔的安全带警示声在他耳里响着。由於车内温度上升,雾气迅速凝结在挡风玻璃上。他依然快马加鞭,他的手机持续拨号,与家人团聚的欲望太强烈,压倒了他当时应有的情绪。他花了十二分钟,从空寂的路上回到他们家前面的那条路。
好不容易,他的手机发出接收到电话的哔声。他低头,看到茹丝的脸──她的来电显示照片。她灿烂的微笑和褐色眼睛温柔迎人。卢很高兴茹丝平安到足以来电,他如释重负地低头,伸手去拿黑莓机。
保时捷911 Carrera 4S配备独特的四轮驱动系统,抓地力大幅凌驾任何后轮传动的跑车。它分配百分之五到四十的扭力到前轮,视后轮的阻力而定。所以,假如你在高速下急转弯的力道太猛,使后轮空转,扭力便会被引导到前轮,将车子拉回正确的方向。大致说来,四轮驱动系统使Carrera 4S驾驭冰滑路面的能力远远超过大部分的跑车。
可惜,卢的保时捷不是那一款。他已经订购了,新车将在一月运到,再过一星期便会交车。
因此,当卢低头如释重负地看着黑莓机,激动得只顾着看太太的脸,视线离开了路面,而弯进下个转角的速度委实太快,他反射性地将脚从油门移开,使车体重力集中到前面,后轮重力减低,然后他重新踩下油门,拚命转动方向盘试图拐过弯,但后轮失去抓地力,他翻滚到马路对面,即悬崖边缘的陡坡。
接下来的时间对他来说,纯属恐惧与困惑,惊愕麻木了痛觉。车身翻滚起来,一次,两次,三次,每一圈都令卢失声大叫,头部、身躯、双腿、双臂像丢进洗衣机的洋娃娃般被狂暴地甩来甩去。安全气囊击中他的脸,打得他流鼻血,暂时晕厥,因此他在沉静却染满血污的时间中度过了一会儿。
一段时间后,卢睁开眼睛想要评估情况却发现办不到。他被黑暗包围,而且无法动弹。浓稠的油状物质盖住他一只眼睛,使他目不能视,他凭着可以移动的那只手,发现伸手所及之处都覆盖着同样的物质。他在嘴里挪动舌头,嚐到了铁锈味,而后意识到那是血。他试着动腿,但不行;他试图移动手臂,只能勉强移动一只手。他默然,努力维持镇静,思忖如何是好。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连个点子都想不出来,当震撼过去,他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痛楚便席卷而来。茹丝的倩影在他脑海挥之不去,还有露西、小布丁和父母。他们就在他上方不远处,在峰顶某处,只差一点点路就能到家。在黑暗中,在撞烂的车里,在刺金雀花和虎尾草间,在豪斯山坡某处,卢.萨芬唉唉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