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大家好,」翠西说,语气自信又镇定,「很遗憾我们得在这种悲伤的情况下认识。」她既不傻笑也不嚼口香糖,菲利浦用手圈住她咧着嘴笑,彷佛他刚说完一个伟大且真实的笑话。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所以菲利浦开始点名。
「那是我姊,温蒂。」他指着温蒂说。
「套装很好看。」温蒂说。
「谢谢你。」翠西说。
「在那边自言自语的人是他老公,巴利。」
巴利正眼看了翠西一眼,然后说:「我或许可以再卖给他们八分之一,或许,但他们会要一些相当可靠的保证。我们以前就耕耘过这一块。」
「巴利是个混帐东西。」
「菲利浦!」
「没关系啦,宝贝,反正他听不到我们说什么。那是我哥保罗,还有他太太爱丽丝。他们不是很喜欢我。」
「那是因为你根本是个脑残。」我想这是他丧礼后第一句开口说的话,没办法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惹毛他。在我们家,我们不太说自己的委屈,反而比较沉迷其中,愤怒和怨恨都是逐渐累积的。
「很荣幸认识你。」爱丽丝说。她的语调太甜,意思是要赔不是,为保罗、为我们其他人、为她过重十五磅、为她没有翠西这么优雅又镇定。我以前跟你一样穿二号的衣服,有闪闪发亮的头发。希望我们能当好朋友。
「那是我哥贾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近他确实很喜欢我。」
「嗨,贾德。」
「嗨。」
「贾德最近绿云罩顶。」
「谢谢你这么清楚的讲解哪,菲力。」我说。
「只是不希望等下出现失言的场面,」菲利浦说。「翠西现在跟我们是一家人了。」
「趁还来得及的时候赶快滚出去吧!」爱丽丝的玩笑话说得太过大声,她激动不安的笑容像是脸颊上一道长长、弯曲的裂痕,不断痛苦地加大,最后慢慢萎缩,直到完全消失。
「我们以前就做过,不可能成功。」巴利说。
「而这位是我妈。」菲利浦把翠西转向我们的老妈。老妈坐在琳达旁边,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哈罗,翠西,希望你不要太计较,但今天的状况很折磨人。」
「福克斯曼太太,快别这么说,我才该道歉,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先通知一声就不请自来。」
「那你怎么没这样做?」温蒂说。
「温蒂!」老妈生气地说。
「他说巴利是混蛋。」
菲利浦说:「对不起,那我重新介绍一遍。巴利有一阵子可能不再是个混帐东西,虽然这可能性不高。」
「菲利浦。」翠西声疾色厉地说,语气中带有控制和定罪意味,菲利浦像只训练有素的狗马上闭嘴。
「菲利浦很紧张,」翠西说,「这对他来说很困难,虽然他宁愿在比较正常的情况下介绍大家认识,但我除了是菲利浦的未婚妻,还是他的生涯教练。我们两人都认为,在这种非常时期,我在场对他帮助很大。」
「解释一下何谓『生涯教练』。」我妈说。她的口气不是很友善,又好像有什么弦外之音。
「翠西是我的心理医师。」菲利浦骄傲地说。
「你是他的心理医师还跟他交往?」温蒂说。
「我们一发现对彼此有感觉,我马上就转介菲利浦给另一位同事。」
「这难道没有道德上的问题?」
「这是我们一直在努力的事。」翠西说。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菲利浦这么说。
然后小科尔从楼上下来,腰部以下光溜溜的,手里拿着那个从训练完菲利浦上厕所后就一直摆在厕所洗手台下的白色旧便盆。科尔现在正处於温蒂所谓的外星人时期,他会像个外星人在屋子里四处探索,能拿到的每样东西都乱丢,一边走还一边发出小小的、奇怪的声音。他一步步走到巴利面前,巴利终於讲完电话,坐在餐桌前,一直在研究那个便盆。
「爹地,」他说。「你看,T!」
「他要什么?」巴利不解地问,彷佛从来没看过他这个三岁大的儿子。
「T!」科尔胜利般地喊着。确实,便盆里的大便形状看起来还真像字母T。科尔弯下腰来,而后把便盆高高举到头上,结果一个不小心,便盆掉到餐桌上砸破了玻璃,餐桌上的银器四处飞散,爱丽丝高声尖叫,霍利和我赶快趴下找掩护,科尔倾倒便盆里的内容物,像配菜般降落在保罗的盘子上,保罗像被手榴弹炸到一样弹开,力道大到把爱丽丝一起拖下来跌坐在一堆桌脚椅脚中。
「老天啊,科尔!」巴利喊叫,「你是哪根筋不对?」
科尔抬头看着他精疲力尽、不中用的爸妈,没有任何开场白就突然放声大哭,毫不保留地大哭特哭,一秒内可以从零加速到六十公里。既然看起来好像没有人要去安抚他,我只好动用我当舅舅的特权,把他抱起来趴在我的脖子上哭,他小小的屁股就这样黏在我的前臂上。「小朋友,」我说。「干得好啊,像那样在便盆里便便。」心理学有说要给小孩子「正增强」什么的,不然我怕在这次创伤后,这个小朋友可能到十岁前都得包着尿布。
「我做了一个T。」他的眼泪慢慢停下来,一边抽抽答答地说,一边在我的领子上抆鼻涕。他嚷嗲的童音,充满诚意和带点移民腔的英语,没有什么比一个三岁小娃娃说话更可爱的。我不像一些人那样喜欢小孩,但我可以听科尔说话说一整天。当然,清理餐桌上那佗屎的责任轮不到我这个舅舅头上。
「没错,科尔,」我望向保罗的餐盘说。「那是个T,一个很棒的T。」
保罗和爱丽丝缓缓地站起来,双脚还在发抖,可能是觉得有点恶心。大家现在都站起来了,像幅油画一样围着餐桌摆姿势。福克斯曼家减一人,正在冥想保罗盘子上那佗还热腾腾、有学问的屎。我实在无法想像我们要一起生活七天,像化学反应下不断旋转的分子,彼此撞击后弹开,也无法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下去,但就比喻上来说,你不可能做得比在瓷器上拉屎好到哪里去。